0890《纸言.片羽》

0890《纸言.片羽》

北京，深夜十一点，西客站至北京化工大学，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但夜班“的哥”却正是兴奋时刻，山南海北，天文地理给我补习国家政治课。

皇城根下，北京的哥一向以关心政治，谈论政事著称，话糙理不糙，倒是有几分道理。比如宣武区和崇文区改称东城区、西城区，行政名称的更改，无形中割裂了这座城市传承几百年的历史脉络，不免让民间文化人士忿忿。

若没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根基，或者雄辩口才，建议不要轻易与的哥争论，否则极易陷入对立的理论或信仰阵营中越辩越混。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语出《论语.里仁》）

上周赴河南洛阳授课，为企业领导干部讲授《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组织管理》，期间引用了孔子这句话，关键点在于对“喻”字的理解和认知。根据许慎《说文解字》释义，喻字有四种含义，一为告知，二为明白，三为比方，四为姓氏。

先说传统解读，“君子看重的是道义，小人看重的是利益”，喻字在这里意为“明白，知晓”，因为心里明白义与利孰轻孰重，所以行为方式上表现出有所侧重，这倒也说得过去。

周朝时期，天下共主为帝，即天子；天子以下，分封诸侯建邦立国，国之最高统治者为君，即君主；君主以下为大夫，再次分封。大夫是贵族，且是具备参与组织事务管理，掌控政治权力的官员，而另一类是君子，就是具备贵族地位，但还没有进入政权系统的贵族。后来，君子成为贵族和官员的统称，属于统治阶级序列。

小人非指道德品质有瑕疵之人，而是特指处于被统治地位，没有贵族身份，也没有接受教育资格的社会底层。

按常规理解，处于社会上层社会的贵族，是社会风气的缔造者和引领者，他们受过良好的知识及文化教育，因知书而达理，也因知书而达礼，所以他们有崇高的精神追求，明白在道义与利益之间的取舍，而底层民众没有资格接受教育，也就没有崇高的理想追求，只知道追求眼前蝇头小利。这种解读单就文本解释而言，通顺，没毛病。但是，如果我们在深刻理解孔子这个人，以及孔子的教育方针之后，再回头审视这句话，问题随之而来。

《论语》是孔子在教学期间与弟子的对话录，他是以一种长者和师者的双重身份，以告知和传导的方式在与弟子对话。那么，对于“喻”的理解就完全发生了语境变化。

孔子是个教育家，同时也是个沟通高手，孔门四科，就是孔子传授给弟子的四门学问包括“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把用于沟通交流的“言语”作为一项专门学科，可见孔子对于人际关系的沟通非常重视。

孔子教育弟子的方针和目标是什么？有个弟子叫樊迟，字子迟，经常在孔子出门时为孔子赶牛车，他曾经向孔子请教如何种庄稼的事情，受到孔子的讥讽和冷落。因为孔子教育弟子的方针是“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你身为一个奴隶社会的贵族，应该胸怀远大的志向，应该具备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怎么向我请教种庄稼这样社会底层百姓去从事的问题呢？

可见，孔子教育弟子的方针是传授自己的政治见解，期望弟子们将来成为管理社会事务的官员，推行仁德政治而达到改良社会的目的。

逻辑进一步推理，要进入社会管理层，就要得到诸侯国君甚至天子这样统治者的赏识；要推行政见，就要以儒家仁德思想去影响贵族，教化百姓。

逻辑进一步推理，如何影响贵族，教化百姓，就在于这句话“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对于官员和贵族，要向他们“告知”天下大道，理想道德，品德情操，信仰操守和核心价值观，这就是“义”。而对待底层百姓，讲这些幺蛾子的大道理毫无意义，他们不愿听也听不懂，只能跟他们讲“利”。

这个“利”又该如何解读，是金银铜板的利益吗？

孔子为首的新儒家推行孝悌和仁德，孝悌就是从下至上建立一种层层顺从的基本秩序，而仁德是从上至下建立层层一种层层关爱的管理机制，通晓了这层道理，就会明白这个“利”非指物质利益，而是指利害关系。按照规矩和秩序，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做什么可以得到奖赏，做什么会收到惩罚，使每个人懂得自己在组织体系中的自身定位，不至于逾越和冒犯，这才是建立组织秩序的基础。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这就是人际沟通时最基本的言语技巧。更高一层级的沟通，是对什么人讲什么道理，对什么人灌输什么理念，达到影响进而教化的目的，才是孔子真正的沟通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