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诸如“美丽”之类的夸赞,每位女性更愿意被用优雅来形容,但优雅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样的行为才能被称之为优雅?
现在的人是很难懂了,无妨,让我们像上海最后一位名媛,讨教一番,这名为优雅的课题。
优雅的生活是工作时一边呷着红茶、吃着烤面包,一边看着公文;是随身携带的拎包里,永远有一块手帕,手帕旁放着绢面上画着芍药花的檀香扇;是回到家就有训练有素的用人,往在铺着白亚麻绣花台布、中间放着白色荷兰石竹花的桌上,端上厨师早已准备好的西餐;是餐厅里挂着的,林风眠浅蓝色的大幅油画;
是擦拭得程亮的红木餐桌、是嵌满象牙古装人物的描金屏风、是红木架上康熙年间流下的酒杯、是古董柜里置着明朝雕刻家陈伟的白玉人像、玫瑰水晶香炉、是三层九户的小洋楼......
而这些浮华,是所谓优雅最为无用的表象,优雅是一种内质,只有在苦难面前才得以见真章。
优雅是即将被抄家前,把户头里仅有的陆仟元钞票,分配给家里的佣人们;是面对着红小兵高高挥起的拳头和无情落下的鞭子,也要苦苦央求着保留下国家文化遗产的古董;是比起失去的珠宝首饰,更为那些被砸得粉碎的十七、十八世纪欧洲音乐家的唱片而痛心。
优雅,是精心布置的家被捣毁的惨不忍睹后,仍然能抱住不知所措的女儿,宽慰着说:“凡事总要往前看,不要往后看。财产并不重要。想想我那些古董,在属于我以前,不知被多少人拥有过,经厉过多少战争和天灾人祸。我之所以能得到它,是因为有人失却了它。当它们为我所拥有时,我可以玩赏它们,现在,我失却了它们,就让别人去玩赏它们吧。人生本就是个过渡,财产并不是最重要的。”
毕竟财富,不过是优雅那最为耀眼的外套罢了,那华丽的旗袍里是否布满虱子,褪去金钱的修饰,更容易看清。
优雅,是即使喊不白之冤被关入监狱,也要用粗劣的手纸,拂清那根本拂不清的浮尘;是用每日一顿半馊的米粒,把手纸糊满墙;是向看守借来针线,拿毛巾缝制眼罩、为水泥马桶加个坐垫;是在监狱度过圣诞夜时,仍然壮起胆子,高声哼唱起圣歌《平安夜》......
优雅,是面对最擅长用苦难和羞辱瓦解人类自尊心、用“你没有犯过罪,怎么会把你关进来的?你进来就说明你是有罪的”这样的荒唐逻辑不断逼问的审查员,仍旧高傲的仰起头说着:“我宁可死掉,也不愿说谎。”
人之精气,往往与肉体的意志相一致,当肉体垮台时,只有极少数人能坚持本心。
而优雅就是得了肺炎,健康全面恶化,心里也因长久的被隔绝于世,而接近变态的时候,仍然坚持背诵学生时代背过的唐诗;是被看守踢伤了脚踝,仍然在面对对于莫须有罪名的施压下愤然站起;是面对着军人从枪袋里摸出黑压压的枪口,仍旧直盯盯的说:“要是你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我是有罪的,你可以立即枪毙我。”
叱斥、推搡、恨入骨的巴掌一个接一个、声嘶力竭的吼着“交代!到底交不交代!”此刻的缄默,是最高贵的优雅。
那是个什么年代呀,是即使在普通医院,男男女女都倘若无人的脱去衣物接受检查,没有一丝自尊与羞耻的年代。
而真正的优雅是为了逼供,被戴上手铐,每动毫厘都能感受万般疼痛,却告诉自己:“忘掉这两只手。假如我残废了,就让它残废吧。世上有许多名人都是双手残疾,或者根本就没有手。”忍受了十一天的手铐!当手铐最终被揭掉时,手铐覆盖的皮肤早已被脓血包围,而那道被手腕嵌的皮开肉绽、伤及骨骼的疮口,直到她死去都留着疤痕。
成为优雅女性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能太年轻。毕竟那位和她一样在精致生活里走出、又高昂着骄傲不肯低头,二八芳华的女儿,早在她一九六六关进监狱的那一年,就被动自杀,从上海体育协会的大楼坠落,成为南京路上的一滩血泊......
她中年丧夫,晚年丧女,九死一生,2009年病逝于华盛顿,享年九十四岁。年轻的美,不足为奇;年老的美,才更有说服力。有的人高贵浮于表面,另一些人,则把高贵融进了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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