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祸起篱笆墙
老屁,就住在老英家隔壁。
老屁是他的外号,大名陈,字文博。早年间他爹从山东闯荡过来,半路上跟家人失散,他爹破衣烂衫的一个人流落到了边城附近。
老屁他爹后来就安居在这里,靠给日本人当钩子手维持生计。所谓钩子手,就是从上游河道里放木排下来,到了这一段水势平缓,用人工把河里的一大段一大段木头收集回来。工具用的是一尺多长的木杆子,顶端有个铁钩子。
干这活危险的很,白天还好一些,晚上就麻烦,宽阔的河面乌漆墨黑一片,一人划3米来长的小舢板船,老屁他爹就站在船头,瞪大眼睛瞧着黑黢黢的水面,不能点油灯,那更看不清远处的东西。
见上游飘下来滚圆的木排,赶紧催划船的迎上去,待靠的近了,老屁爹奋力用钩子搭住木排,然后小心翼翼跳到木排上,用绳子栓了木排上的橛子,再小心翼翼挪回船上。年年有钩子手掉到河里淹死的,河水深不见底,冰冷刺骨。
虽然危险,但工钱给的高,还是有好多不要命的人愿意给日本人卖命,老屁小时候算是衣食无忧吧。
后来日本人投降了,可市面还是不太平,附近的军队隔几天换一身装扮,也分不清那些是好人,那些是坏蛋。
就这么乱着,那就肯定有铤而走险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附近来了一波土匪,专门干绑票,老屁就被绑了一回。
都说小鸡不撒尿,各走各的道,坏人不用别人带,自己就能去走那个道。被绑了的老屁不怎么就和那些土匪混的挺熟,后来专门给他们提供内情、带路,专门糟蹋附近的那些地主老财,据说手上还有人命。
老屁这个称号就是从那个时候来的,被土匪抓了后,可能是地瓜吃多了,加上惊吓,老屁落下个时不时就放响屁的怪毛病。
那会子儿,附近的地主、大户们隔墙听到有人放屁,比听见放炮都害怕。
赶上分田分地,因为以前他家没地,再对地主、大户情况熟悉,他特别积极。
这之后他消停了好长时间,人也低调,邻里也处的可以。待到文化大革命的阶段,群众允许自发地组织革命团体时,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加上身体精壮,老屁堪称十六户一霸。
他组织几十来人号称“血染风采”,还特么挺文艺。
其实文艺个屁,跟他放的屁一样,只是响,没味儿,没内容,他还轮不到当造反派的那个头衔,一个农民。
所谓的“血染风采”不过是一群地痞流氓,这一横行就是十几年的鱼肉着乡里乡亲。
夏天,常见到老屁坐在十六户房头的树荫下吹牛逼,周围的邻居不爱搭理他,但又不敢不捧场。
那时候的老英正是初生牛犊,做梦都想动一下老屁这样的人物闯闯名声。
他曾告诉他爹,老屁要是惹你了,你告诉我,我不怕他!
他爹回手就给了老英脑袋一下,就是个放屁!你不惹事比啥都强。
问题是,不惹事儿可以,但事儿它自己会来找你。
周日的一早,老英刚出了门。老屁隔着后院的帐子和老英他爹说:“这篱笆帐子都快烂倒了,重砌吧!”
“还行啊!”老英爹摇晃了几下帐子。
十六户这些家,家家有个小前院,房后有个小后院。前院平整干净,乘凉、孩子玩耍,后院有种上菜的,有起了厦子的,有放些不常用的东西的。
“行个鸡巴,痛快儿地你把东西收拾收拾。砂子灰儿啥的我都搁班上整好了,活儿也不用你干,你就把你自己那头管好就行。”老屁很是痛快,而且说的通情达理。
篱笆墙墙推倒后,老屁领来几个人开始干活。新起这墙照比原先足足多占了小半米位置,都快砌到老英家窗框上了。
老英的爸妈站在老屁的旁边不断地说:这墙可不能这么砌啊,咱家这东西都放不下了啥啥的。-
任凭你说出天花来,老屁就是低头干活,像根本就没听着似的。
墙,快砌有一半了,老屁忽然抬起头,像野兽一样目露凶光地说:“操你妈还有完没?这两家的活儿我一个人干还咋地?在旁边逼了逼了的,你逼了个鸡巴!”
老屁说完,招呼那几个帮忙干活的,“天晌了,辛苦哥几个了,走,找地方喝酒去。”
几个人舞舞喳喳的离开了后院,留下老英父母一脸愕然的呆立在那里。
老英爹看着那堵墙,又用手比量比量离窗框的距离,一跺脚,“操他妈,没这么欺负人的!”
老英爹边说边抬了脚,照着水泥墙给了一下。
哪成想,那墙刚刚砌上,大概水泥和的稀了些,灰号小不禁踢,本来没怎么使劲儿的一脚,墙就瞬间轰然倒了下去。
老英爹当时也是一脸懵逼,跨过墙的界限,站在一堆破砖头的上面不知如何是好。
不难想象,老屁回来后,老英家注定是一阵暴风骤雨。
老英回家时,也就正赶上老屁在家门前撒野。
老英站在了老屁身后,刮刀就顶在他的后脖颈。
老屁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这拨小孩,已经不容忽视地成长起来了。
老英说:“老屁,你给我消停点儿。”
老屁慢慢转了半个脑袋,斜着眼就看见老英那双阴鸷的眼睛,心里发毛。
按说他是见过世面的主儿,不至于看不得刀。他懂得,这节骨眼儿,拼的是心理。
有时候,拿刀的可能比挨刀的先崩溃,这样的事很多,他也经历过。
但那指的是成年人之间的较量,一个有思想、有理智的大人,拿着刀也未必敢下得去手。
眼前这小子,愣头青一个,他能干出什么事谁说得好啊! 都是打这过来的,老屁清楚,这年龄的人做事不过脑,他心里想的什么你根本琢磨不透!就像当初,他受土匪二当家胁迫,趁土匪大当家的一个大意,一刀,就一刀要了那家伙的性命。
我和他横?我和他横他手上有准儿吗?
老英的腕子多少用了点力,老屁能感受到那压力渗透进了肉里。如果他再稍稍加些劲儿,刮刀就能穿进去。
老英很戏谑的说:“老屁啊,你们‘血染风采’算个屁!别人怕你,你爷我拿你们连个鸡巴毛都没当!”
老屁嘴上连连应道:“对,对!咱们那就扯淡!那什么,小英啊,可不带这么闹着玩的奥,这东西你拿住喽,可不得了!咱两家这关系,至于这样吗?你小时候,叔没少抱你,可稀罕你了,这你都忘啦?”
刮刀,工业刀具。
那个时代打架的孩子几乎人手一把。这东西外行看来光秃秃一根棍儿,远没有大片刀可怕。但用过的和挨过的都知道,与刮刀相比,普通砍刀简直啥都不算!
工厂里,它是刮钢铁用的,所以钢口儿极好。最恐怖的是,它的刀刃分为三棱,如果扎到身上,医生都束手无策,因为那样的刀口没法缝合,更没法包扎。
一尺以上,算大刀具,民间不常见。论杀伤力,这和军用刺刀几乎没有区别,难怪老屁害怕。
所以,几十年来这些邻居从来没见老屁脾气这么好过,说他是鸡巴毛他都点头赞成。
现在他就一个想法:哄好这孩子,千万不能把他惹毛!刀把子攥人家手里,动动,也就一念之间的事。
是,谁捅人都不白捅。但他白不白捅另说,自己这40年饭可真就白吃了。
老英薅着着他的脖领子从自家的前院出来,绕到了老屁家,踹开他家门把他推进院里。
然后,老英居然将刮刀从老屁的脖子上拿了下来,说:“刚才我不想在咱家门口动手。现在我给你个机会。来吧。”
老屁两眼通红地看着老英。
老英也如眼镜蛇般一动不动,蓄势待发。
良久,老屁说:你走吧。
走?难道真的那么容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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