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访友

春节访友

坦人当年的工友朱五龙阳历年前打发儿子朱巴杰带着羊肉进城找亲戚晃晃，央求晃晃向县、乡领导“活动”一下朱巴杰当兵的事。

谁料自做聪明的老婆安顿儿子先找坦人，让坦人领上朱巴杰去见晃晃，结果六七十斤的一只羊背子给了坦人。

朱巴杰返家将情况给父母说了。朱五龙只是叹了几口气，心想自已当年患病坦人看望了几次，病痊愈之后应该当面感谢一下坦人，可由于活儿忙一晃十年过去了一直没有顾得上。即便是坦人骗去一支羊背子也罢，从事情的实质性来衡量也算间接地补了一点人情。

老婆见老公只叹气不言语便说：“头上没毛，躬腰马爬的坦人我老早就认为不是个好怂！”

朱巴杰瞪了他妈一眼生气地说：“我进城之前你再三叮咛先看看我坦家爸，还说我坦家爸热情得很，请你在什么火锅城吃了几顿鸳鸯火锅……”

“你屄悄着。”妈妈打断儿子的话转身走了。

一家人费了不少周折，但阴差阳错地总没办成朱巴杰应征入伍的事情。

朱五龙就去找做钢筋生意的妻姐夫何金。

何金是个痛快人，一口答应挑担的要求，让朱巴杰到他的私营企业来，先锻炼一段时间再委以重任。

坦人让老婆把朱巴杰背来的羊背子炼成臊子，三吃两不吃就吃到老历年跟前。

翻年的正月初三坦人穿上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家救济的黄大衣去乡下看望朱五龙。乘面包车赶到朱五龙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锁，一打问才知朱五龙腊月间就替儿子朱巴杰给亲戚何金的企业看守大门。

朱巴杰和妈妈正月初二去了外爷家。

坦人遗憾事真凑巧，但花费几十块钱搭车赶了一百多里路总不能无功而返，就雇了辆单人摩的把他送到乡政府所在的小镇。

在小镇上一打问何金的钢材企业不足一百米就能找到。坦人就从街旁的小卖部里买了一扎黄河甘啤一箱纯生牛奶，去见朱五龙。

钢材企业的正门紧锁，紧挨正门的旁门却虚掩着。从门的钢筋缝隙可清楚的看见院内空无一人，只有后院的库房高耸和库房墙上“仓库重地·闲人莫入”筛子大的八个红字。

正门内侧的三间平房，其中一间房檐下伸出胳膊壮的半截火筒冒着青烟，火筒下两拃长的一块木牌上写着“门卫”二字。

坦人思量朱五龙也许就住在这间火筒冒烟的平房里，便大声咳嗽，用手提的牛奶纸箱搡开虚掩的旁门。

后脚尚未跨过腿裆下的铁门槛，“汪汪”两声狗叫已传入耳中。只见两只似狼非狼、像狗非狗的狼狗直扑面前。

坦人惊慌失措地抡起奶箱朝冲锋在前的一只狗砸去，另一只包抄在右的狗已撕掉他身上黄大衣的半片衣襟。

顾不及擦一头的冷汗，紧接着举起啤酒梱向撕破他大衣的狼狗掷去，“哐”的一声响，一扎啤酒在地面上爆炸，乳白色的泡沫状液体溅在狗身上。

两只狼狗回头后窜十多米，就在这时门卫房里跨出一个人，喝斥一声，两只狼狗立刻向仓库背后溜去。

坦人气急败坏地向堵狗人发泄不满：“他妈的什么地方啥东西！”“哦！是他坦叔。哎呀，赶紧进屋，赶紧进屋。”朱五龙连拉带拽把坦人拉扯进小平房。

“唉！我真的阴背了。顶替娃娃给他姨夫看几天门，晚上不敢睡觉，白天一躺下就像死猪一样。把你没咬着吧？”朱五龙面带愧色一边收拾茶具一边问。

“把我咬几口不要紧，糟糕的是把我的大衣撕零干了！”坦人满脸流汗喘着粗气。

朱五龙说：“赶紧坐下缓着。你来浪给我打个电话，他三舅开面包车天天去县城拉人就把你捎带上了……”

“我咋知道你的电话？”坦人问。

朱五龙说：“小杰他妈的电话号码一直没变，你打一下。我俩的电话能呼叫转移。”说着给火炉添上煤，把放进茶叶、桂圆、冰糖的茶罐子架在炉火上。然后又补充：“他坦叔喝茶烤火稍一等。我去街上拾掇些吃喝就来。”未待坦人表态便转身出门。

坦人脱下被狗撕破的黄大衣，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就丢到靠墙的单人床上，凑近火炉坐在椅子上才看清楚小房里的摆设：除了一张单人木床，再就是临窗的一张木桌和桌上摆的一部固定电话机、两把木椅及墙角立着的扫帚之类。

他正心不在焉地乱瞅时火炉上纯着的茶水开了，便感到确实口渴，就将茶水倒入杯子里喝。

当他喝了几口茶水点燃一支烟，朱五龙和一个肥婆娘用塑料袋提着肉菜抱看辣酒啤酒进来了。

肥婆娘是给朱五龙帮忙提酒送菜的饭馆老板，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告辞了。

坦人一见朱五龙提来的药膳烧鸡、油炸鳗鱼、爆炒对虾和清蒸猪手牛蹄筋及五颜六色的小菜，顿时消解被狗惊吓的恐惧和棉大衣被狗撕的懊恼，脸上立现清爽的气色。

朱五龙往办公桌上摆好吃喝后就满杯的斟上辣酒啤酒，说：“十年没有见面了，没想到大年初三贵人登门！街上的饭馆停业过年，只有一两家应付客人。我随便弄了点吃喝你不要嫌弃。”

“其实过年还是乡下红火。人们东家进西家出，谝传打牌喝酒。城市人除了至亲厚友互相串个门，再就是急于‘进步’的干部胳肢窝里夹几条烟几瓶酒或者兜里揣几沓红钱，悄悄咪咪地给上司孝敬，为自己的前程打基础求发展。其余的人半个月内基本上紧闭楼门蹲在房间里吃罢睡睡醒吃。”坦人感慨地和朱五龙碰酒杯。

坦人的确饿了，几杯酒后就像狼吞羊肚子一般下口。

朱五龙一边陪吃一边想，十多年前一起打工期间的坦人就是个民工的身份，后来据说升任建筑公司抹灰班的班长就神气了，再后来就到县城落户。

如今虽然年老离开工地，但每月尚有几百元的养老金度日，也算是命大之人。

自己虽说不愁吃不缺穿，可让人评价起来属于庄稼人，多半的人就看不起。脱离了干农活的摊场就是好，像那些当官的，一贯打工的，逢年过节西装革履夹个人造革的小包一进村，人们总投去羡慕的眼神和有意无意的赞美。即便是返回单位和工地时缺车费的，百姓心目中一直认为他们是真有本事的人。

坦人的胃膨胀得几乎从肋巴缝里挤出来，说：“你媳妇在城上伺候娃娃念书时几次让她给你说一下我很想你。你挖光阴着一直没来。后来小杰来看我带了那么贵重的礼当，所以我寻思着拜望一下你，谁知你又这么盛情……”

“老哥如果吃饱了咱俩就正式喝酒。我划拳不行，翻扑克牌定输赢，辣酒啤酒任意喝。”朱五龙打断坦人的话。

坦人就等这样的话：“平时我‘野狐子吃鸡毛――光为壮肚子不管瞎好’。这样的吃喝我一年都享受不了几次，你还说吃饱了没有。年轻时喝一块零六分钱的薯干酒还得看日子，后来当了几年班长，习惯喝四川的川粬酒。这几年酒的品种多牌子杂，感到没有一种上口的，自己的酒量也减了，不过爱吃肉喝酒的脾气没变。”

两个人喝酒像拳击比赛，几乎没有歇缓的工夫。两个钟头左右一瓶辣酒和一扎啤酒悄然不见了。

坦人无力再支撑下去就从椅子上挪开屁股倒在床上。

朱五龙也感到自己喝到九成九的份上，这时街道上已亮起路灯。

朱五龙搀扶着坦人，两个人像刚出壳的鸡娃子一般踉踉跄跄进入饭馆。

朱五龙对肥老板娘说让坦人住这儿，明朝他来领。说罢便和老板娘把坦人扶上二楼的客房。

天快亮时坦人被冻醒，发现房间是用炉火取暖，此时早火灭灰冷。喝了两杯开水又蜷曲在床上睡着了。

上午十点朱五龙来了，一进门就说：“昨天把我给喝多了，刚起床洗罢脸。咱们到餐厅里喝茶吃早点。”

再没有什么客人可伺候，肥老板娘就和坦人、朱五龙一起喝茶吃早点谝闲传。

朱五龙问坦人：“哎！听说你如今成了全世界的大书法家和著名诗人。瑞士的达沃斯会议室和法国的卢夫宫博物馆里都悬挂你的大作，给我写两绺子行吗？”

坦人心想朱五龙形容讥讽得倒有些水平。如今的蕞干部和小工头都不了解上述两处地方，他却能说出来。就回答：“还没到那种程度，是儿孙们私心着为我造势。有家档吗？”

朱五龙去找笔墨和纸，拿回来后说是从中学里张老师跟前借的。

肥老板娘也来了兴趣，说县城里的酒楼饭店满墙尽是字画，要求给她也写两张。

坦人思量了一下说：“这笔不行墨也不好，纸更差。自已没带印章，随便给你们写几个字，下次来东西拿全好好写几幅。”说着分别给朱五龙和肥老板各书一联句：“忠实于护主而得宠，贪婪于吃屎而毁誉”；“饭馆何须大天天高朋满座即可，花园不在多时时红杏出墙就行”。

朱五龙和肥老板问什么含义。

坦人说给老朱的一幅是评价狗的，给老板娘的一幅是对饭馆的要求鼓励。同时感叹那两只狼狗确实麻达，大衣被撕回到家过不了老婆的一道关口。

朱五龙见坦人由于棉大衣被撕而痛心叹气立刻笑道：“不要紧。你的大衣质量一般并且旧了。我给你送一件没沾身的军用皮大衣。当年在黑龙江当兵弄了几件，黄的卡的面料下皮茬子板厚毛长，刮风下雪出门穿暖和的很。”

坦人一听大喜过望，问：“大衣在单位上还是在家里？”

朱五龙反问：“你继续浪着就消停取。今天要回去我就让老婆拿到这里？”

坦人说下午一定得回去，朱五龙就给老婆打电话。

坦人和肥老板娘互相交谈各自的简历：上过什么学，打过什么工，瞅了个怎么样的对象，如今家里几口人分别干什么，生活环境和条件如何如何等。谈兴正浓，朱五龙老婆骑摩托车带着皮大衣赶到饭馆。

坦人中午在饭馆吃罢两个婆娘的手擀长面就决意要走。

朱五龙老婆便送坦人上了她三弟的面包车，安顿在司助的位子上坐，并让坦人到家就给她来电话，号码还是老号码。

半路上坦人叮咛司机车到状元亭他就下车。

离县城不远时坦人被车摇晃得睡着了，梦见和饭馆的肥老板娘侃得很谄和并梦语喃喃：“你胖得窍脑儿很心疼！”

司机没察觉坦人睡着了说梦话，便随口答应：“不会误事，一进状元门车就停。”

（草成于2013年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