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娘回家 真相大白
1949年夏天的一个清晨,父亲怀着忐忑不安、喜忧参半的复杂心情带着怀孕八个月的娇妻和小儿子回老家。
母亲其实早就知道父亲在外面又娶了个小老婆。 一年前的一天,家里收到父亲的一封家书。爷爷当着母亲的面拆开信封,没想到里面有张相片啪一声溜到了地上,母亲眼疾手快捡起来一看,惊愕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父亲跟一个年轻漂亮女子的合影。那女子烫着一头白菜似的弯弯卷发,圆脸蛋,大眼睛,微微一笑很倾城,腮边显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娇小的身材,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高领黑白相间的格子尼旗袍,紧紧地依偎在父亲的身边,显得很惬意很富足。
原来父亲瞒着母亲在外面又结婚了!母亲心里像被蝎子狠狠地蜇了一口,又像被刀尖剜了一下,鲜血直流,疼痛不已,顷刻眼泪唰唰滚落下来。
爷爷奶奶见了沉着脸不高兴地说这是我们黄家的福分,你做媳妇的不要哭泣,否则会哭跑我们家的好风水。
发生这么大的事,老实敦厚的母亲不吵也不闹,只是在暗地里埋怨父亲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想当初追求她时甜言蜜语,说得天花乱坠,对外公信誓旦旦:
“这辈子我只爱娥一个人,海枯石烂心不变,否则天打五雷轰……”
骗人,全是骗人,没良心的家伙!可如今怎么样?结婚才几年就又找了一个老婆。母亲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悄悄伤心流泪,可在人前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她知道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吵吵闹闹根本无济于事,也不成体统;
想起出嫁时外公对她的千叮咛万嘱咐:“家和万事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因此在人前她对父亲又娶二娘之事缄口不言,默默承受着内心的痛苦。
这次听说父亲要带二娘母子回来,母亲还特意把房间收拾了一番,匀出一个衣柜给二娘用,又把被褥重新拆洗一遍。
四百多里的遥远路途,父亲为了避免二娘颠簸劳累,不敢坐汽车,只好坐船。一只带篷的“鼠船”载着一家三口人顺流而下,一路上走走停停,第二天傍晚才到县城,歇息了一晚;第三天清晨又坐上蚱蜢船曲曲弯弯地绕行在梅溪河上,至中午才风尘仆仆地平安到达家里,一路餐风宿露,辛苦自不必说。
二娘挺着个大肚子,薄施粉黛 ,脸色红润,皮肤温润如玉,烫着卷发的两边鬓角叉着两把黑色小发夹,露出一对钉着豆瓣样儿耳环的小耳朵和白皙的脖颈;
穿着一件宽松肥大的立领小碎花旗袍,身子显得有点臃肿,脚穿一双平底圆口布鞋,或许是怀孕和长时间坐船的缘故,两腿浮肿得像两根棒槌,脚面的肉肉都被挤出鞋帮外面来,尽管如此,仍不减她的靓丽铅华;
跟几年来因为家庭三孩儿的操劳,生活的磨砺 ,而身心疲惫,皮肤粗糙,穿着粗布衫没有刻意修饰、粗线条的母亲比起来,更显得二娘漂亮有素养,有那么一股子城市人的高雅气质。
左邻右舍的人听说他们回来,都纷纷奔走相告:“喂,听说大哥带着小老婆和儿子回来了,我们去看看她长得怎么样。”
“好 ,走,我们去看看。”
……
一帮女人簇拥着二娘,上上下下打量着,都夸她长得年轻漂亮;爷爷奶奶见了她们母子眉开眼笑,欢喜得合不拢嘴;众人叽叽喳喳,皆大欢喜。
唯独母亲抱着两个月大的小弟拉着我和哥哥一言不发地远远站在后面,如同家中帮忙干活的老妈子。
父亲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就拉着母亲和我们的手走到二娘面前,红着脸尴尬地介绍道:
“媚,这,这是我的原配妻子娥和她的三个孩子。以前没有跟你说起过,对不起!”
“什么?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原配妻子,三个孩子,我没听错吧。”正沉浸在幸福氛围之中的二娘听了不禁凤眼圆瞪 ,紧蹙双眉,疑惑不解地瞅着丈夫,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是的,你没听错,她是我的妻子,他们是我的孩子。”父亲指了指我们重复了一遍。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从没听你提起过呀。怎么突然间冒出这么多个人出来? ”
“是的,我以前没说起过 ,但这是真的,这回没骗你。”
父亲最担心的一场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二娘听了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脸色煞白。
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深信不疑的丈夫原来是个骗子,这对她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犹如从高高的云端一下子跌入潭底,瘫坐在床上,怔怔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见情况不妙,都识趣地退出房间。
待二娘缓过神来明白事情的原委,不禁怒火中烧,心如刀割,捏着小拳头擂得床板咚咚响,砰砰砰地捶胸顿足,对近前安抚她的父亲歇斯底里地又抓又挠又打:
“ 骗子,大骗子!我不想活了……呜……” 她寻死觅活地哭哭啼啼,一时间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父亲生怕出什么意外,到时娘家兴师问罪起来无法交待,日夜低声下气陪着好生防范。
“我是骗了你,那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太爱你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你原谅我,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白头偕老……”父亲小声地抚慰着二娘。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这个骗子!毁了我的一生,我--恨--你--!”二娘拍着桌子大声嚷嚷。
想自己原本是一位兄疼姐爱的黄花闺女,掌上明珠,上门求亲者纷至沓来,也不乏许多翩翩少年,自己却偏偏鬼迷心窍,被这个大男人的一番花言巧语所蒙蔽以至上当受骗,一双大眼竟然瞎了会爱上这么个风流种,无端地成了人家的二奶;
自己原本出身一个红色家庭 ,曾经宛如一位骄傲的公主,如今却似一只褪毛的凤凰,不如鸡!
人说“鸟惜羽毛虎惜皮,为人处世惜脸皮”,可如今我的脸皮往哪搁?大娘,三个孩子,当过乡长,台属家庭……悲伤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
能说会道一肚子墨水满口仁义道德的父亲,曾是二娘引以为豪的一个偶像一尊神,现在却轰然倒塌,如水中捞月,竹篮打水一场空,再也无颜面见兄姐和昔日朋友,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后悔,悔当初不听兄姐的话,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觉也睡不着。
父亲对二娘打不是骂不是,赔礼道歉也不是,好言相劝也不行,真是“啃她头又硬,咬她屁股又臭。”束手无策,一时没了主意。
无论父亲怎样劝解都挽转不了二娘那怨恨的心。她甚至会把一腔怒火与怨气撒在只有两岁的孩子平平身上,指桑骂槐:“你这没良心的乡巴佬,死鬼,我一辈子都毁在你手里了!”
有时还一把将孩子推倒在地,本来就瘦小的平平被搡得哇哇大哭,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显得更加的弱小,如同一只饥饿的小猫。有时她又用两手噗噗噗地拍打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好像要把肚里的孩子打下来似的。
站在一旁平时心高气傲大男子主义的父亲,几天下来被得理不饶人的二娘弄得心烦意乱,见她如此没完没了地耍泼,不禁勃然大怒:
“你有完没完,有能耐冲我来,别对孩子撒气!”
“好呀,你这个臭男人,还敢大声对我嚷嚷,我让--你--吼!”
随即被褥枕头衣服朝父亲劈头盖脸地扔过来,把茶杯碗筷连同饭菜噼里啪啦地砸在地板上,房间一片狼藉,乌烟瘴气,父亲抱头鼠窜,头疼不已。为了早一点息事宁人,他只好涎着脸皮请母亲出面。
别看母亲没什么文化,平时寡言少语,可她办事沉潜,遇事慎言不张扬,即使自己受这么大的伤害和委屈也是默默地独自承受;
她毕竟小时候在南洋呆过十年,也算有所见识,不但不添油加醋,火上加油,在料理繁多的家务事外,还细心照顾二娘母子的饮食起居,多少消了一点家里的火药味。
母亲从二娘骂骂咧咧的话语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这件事纯粹是父亲一手弄成的,这杯苦酒也是他一人酿造的,对年轻不更事的落难女子美媚落入丈夫的圈套很是同情。
想当初自己也是被他咄咄逼人无路可走才就范的,不禁对美媚产生同病相怜的情愫。
一天晚饭后,母亲像个慈祥的大姐(其实二娘还大一岁)坐在床边拉着生气歪躺在床上二娘的一双柔嫩的手,与她促膝谈心,推心置腹:
“美媚,我知道都是大哥不好,欺上瞒下骗了你,可是现在生米已煮成熟饭,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这事实。你这样不吃不喝的饿了大人是小事,饿了肚子里的孩子是大事,万一以后小孩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做父母的会后悔莫及,你千万不能做傻事呀。”
母亲站起来边收拾房间边继续絮叨: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既然嫁了他,活着是黄家的人,死了是黄家的鬼,没有其它路可走。即使离婚了,你一个弱女子拖着两个孩子,又能到哪里去?能做什么?回到你娘家去?娘家和周边的人会怎样看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经过几天的折腾,二娘蓬头垢面,精神萎靡不振,病怏怏地偎依在床上嘤嘤抽泣,反复咀嚼着母亲的话,觉得母亲说的不无道理,况且肚子里的孩子时常在拳打脚踢,似乎在提醒她快临盆了。
想到这些,暂且渐渐地平复了汹涌澎湃的心潮,不过对父亲仍是冷眼相待,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热情与好脸色。她指着站在一旁低着头的父亲咬牙切齿地恨恨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母亲在背后又哀怨地数落父亲:“你背着我在外面偷偷摸摸地跟美媚结婚生子,我没有大发脾气,没有跟你争吵,不是我软柿子可捏,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完全是看在你我的三个孩子身上。想想当初你是如何对我老父亲的承诺?要是他还在,还不把他活活气-死!”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美媚是你用下三滥的伎俩骗来的,人家是一个有文化有知识又漂亮的女孩,现在突然间成了你的二奶,不跟你吵才怪哩,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以后你有空就多陪陪她吧,让着她点,不要跟她吵,毕竟理亏的是你自己。”
“看她磨盘似的大肚子开始下垂的样子应该快生了。” 歇了口气,母亲又关切地叮嘱父亲。
被二娘搞得头晕脑胀的父亲听了母亲的话,觉得句句在理,“嗯,嗯”地直点头,他为母亲的宽宏大量忍辱负重而感激涕零。
二娘见母亲对自己霸占她男人不但不嫉妒不怨恨还以姐妹相待很是感激,怪只怪自己有眼无珠看上这种小人,什么才子佳人,全是骗人的鬼话,现在后悔也没用 。自己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方便,又无脸回娘家去,其它地方又无处可去,左思右想,只好作罢;
她勉强将就着继续住下来,只是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笑容可掬,代之而来的是一张铁青着的脸,时不时地给父亲一通冷嘲热讽,心不甘情不愿地捱着日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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