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主寿宴。
我一身红衣邪气四溢,与那些正派们分外不合群。
我与手下们自成一桌,肆无忌惮着开着这些名门人士的玩笑,别人时不时侧目。
把玩着杯盏,我的目光玩味般浮掠过觥筹交错的人们。
啧,虚伪。
手指微微顿住 ,他一袭白布僧袍,眉目温淡,静静伫立于座上尊贵的席位,并不言语,意态从容。
我一时被他摄去心魄,不能动弹,那人不经意地抬眸,四目相接。
我慌乱地别开眼睛。
啧,这和尚。
心中竟有些遗憾,这么俊秀的人竟是个和尚。
他惊艳了我一时,不过我也没有生出胡搅蛮缠的心思。
我很忙的。
数年来,正派之人将背地里干的“好事”不断塞给魔教,让我们来背黑锅。
虽然我依旧我行我素,从未将他们的小动作放在眼里,但总有一些人惹事儿。
我丝毫不给他们面子。
只是这些在旁人嘴里成了嚣张,我的不辩解更是成了对罪行的默认。
一帮自诩正派的人将我围成一圈,动手前也不忘拿出看似正义的理由。
我听他们莫须有的理由忍不住开口讥讽了两句,他们好像更义愤填膺了一些。
他们的确是下了死手,我更是。
杀了所有人,我也重伤在身,使了全身最后一些力气用了轻功逃往附近的山林。
兀自感叹了一下,我狼狈地晕了过去。
恍惚间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混着檀香的味道,分外倾心。
刚睁开的眼睛还有些迷蒙,待缓缓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我想起身,却发现全身都疼得厉害。
茅屋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那人眉目依旧温淡,面容依旧俊秀,雪白的僧袍上纤尘不染,踏步无声。
见我醒了也没有什么波动,我在榻上看他放下背篓,熟练的清洗其中的草药 。
他像是被上天派下的神明,好看的手指穿梭在水中。
直到捣药的笃笃声传来,我老脸一红,又看呆了。
见他神色如常,我连忙把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羞臊又给憋了回去。
我想喝水,刚要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
他好似心有感应,取了一杯水给我,摸着不烫,入口也是恰到好处的温凉。
“贫僧所为,过几日自会化解。”
字字温润,分外好听。
我点了点头,向他真心地笑了笑。
他却不再看我,安心为我制备伤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岁月静好,我最不想有的情绪还是扎在了我心里。
这是一种贪恋,遐念。
我深知这对他是一种亵渎,他生来要普渡众生,而我只是众生之一,在他的眼里,我察觉自己的渺小。
心动即原罪。
不久教中来信,情况并不乐观,我一边儿养着伤一边儿对着策。
武林盟主死了,罪证竟然指向了我的得力手下三月。
等伤好得差不多,大概过去一个多月,也入了冬,因有种很难再见的预感,我本想与他告个别。
可怕自己贪恋在与他相处的时光,最终选择在他出门时离开。
我将屋子打扫干净,被褥叠地整齐,收拾了我自己的剑,我缓步踏出房门。
仿佛怕惊扰了那沉静的美好,我轻轻合上木门,好像我的到来只是黄粱一梦。
屋外的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一如他雪白的僧袍。
没想到他今天回来的这样早,我摸了摸鼻子。
“嗯……我要走了,这些日子多谢大师的收留。”
“嗯。”
他神色依旧温淡,我无端地生出一种失落来,摇了摇头,擦肩而过,留下茅屋外两排浅浅的脚印。
我并未注意到他后来的转身凝望,也没看到他空空如也的背篓。
一声叹息在白色的天地间散开,带着些悲悯。
回到教中便听到手下汇报,三月已被抓了去,怕我不好好养伤出来蹦哒,瞒着我没告诉。
七天,整整七天,我被蒙在鼓里耽搁了七天的时间。
这七天可能已经磨去了三月的半条命。
那些伪君子定是在三月面前原形毕露,一个魔教妖女,长得还清秀,脚趾头都知道三月会遭受什么。
外面声讨四起,威胁我出面迎战。
我站在魔教大殿之上俯视着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
面对一个个人义愤填膺地说出我的罪状,我不禁有几分茫然了,明明我没有做过,可却如此恨我。
看着三月带着镣铐,浑身是伤,衣衫破烂,裸露的肌肤青紫斑驳,被两个人强迫着跪在地上。
我的眼中闪过猩红的暗芒,一直坚持的清者自清真的对吗?
当初成立门派不过是为了给率性之人一个容身之所,我自问从未无端残害他人,只是在他们眼中狂妄了些。
“劳烦诸位嘴中的帐先给我放着,先清算清算我座下护法的帐。”
看着鸦鹊无声的众人,我冷漠地嗤笑了一声,正派的人到底是怕死,敢做不敢当。
那就看谁先成为剑下魂吧。
教众们一个个也提剑跟我往前冲。
我顿时感觉胸口温热,哎,这帮不开窍的。
一场所谓的正道围剿就这么开始了。
曾经我也想过,拼上魔教众人的鲜血也要来出这口气,但教众的生命何其无辜。
飞身而下,决定救下三月就赶紧遁逃,教中有密道,只要我拖延住时间,可保至少一半的人安全。
我手下的产业即使不靠混迹武林,也能让大家过上不错的生活。
只是为了年少时的一腔热血,遭了这场无妄之灾。
罢了,人数相差悬殊,今天是必死无疑了。
很快,我手中剑不停,一时身上铺了层血衣,还好今天穿的是黑色。
我去了三月手脚上的镣铐,咬着牙给她披上了我带血的黑色披风。
“能站住么。”
我问她。
“能战。”
她答。
猛地,我心下有些酸涩。
我与三月周围已经满是尸体,她踉跄着背对着我站起来,我把手中的剑递给她使唤,自己去挑捡死人的剑使。
忽得,胸口钝痛,我惊诧地看着从后心刺进我胸口的剑尖儿,很熟悉,前不久我还使着它杀人。
竟有些难受。
三月的武功是我一手指点,她使了全力。
她到底嫉妒我了。
也难为他们搞了这么大动静却只为了换一个傀儡,围剿的目的不在魔教,而在于魔教教主。
剑身抽离......
血花洒在了已经被杀戮踩踏的雪上,倒地前的一刻,我仿佛闻到了倾心的檀香。
我做了很多噩梦,梦中我浑身上下都是血,眼睁睁看着我曾经熟悉的人一个个离我远去。
我大声叫喊着,直至恳求,伸手去拦,却只触摸到一片空洞的黑色。
噩梦之中的我便是这样歇斯底里,直到他的出现......
他一身白布僧袍,踏月光而来,轻身落下,好看的手指轻轻点向了我的眉心。
刹那之间,我就留下了眼泪。
他的指尖温凉,令我贪恋,我不由自主地抱住他,他却在我怀中化作一缕缥缈白光,向上飞去了。
我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疯了一般去抢回灼手的光。
双手突然被一双温凉的手掌握住,我睁开眼睛,是他,带着温淡的神情,眼神中似乎有些悲悯。
我竟没死。
我朝他笑了笑,他竟也笑了。
暖阳春风不及此人眉梢。
如今我不是教主,只是一个受伤的女子,不知能否伴他身侧......
正想着,似听到他一声恍若隔世的叹息:“注定的劫数”。
劫数?我来不及追问,便再次沉沉睡去......
我不知,他将我抱回草屋,为救我性命,自损心脉,费一身修为向寺院求药,终是抢回我已无的生息。
我睡去,那人在我唇上落虔诚一吻,不掺半分杂念,静静伫立于塌边凝望,忽得嘴角沁出鲜血,他缓步出了屋子,向来轻盈的脚步变得沉重。
终是动了凡心吧。
外面下着雪,一脚深一脚浅。
他手持佛珠而立,渐渐没了生息,雪落成衣。
我从梦中惊醒,注意到塌边一老僧神色悲悯,同一句叹息:“注定的劫数。”
“他呢。”
我问。
“慧僧于此,阿弥陀佛。”
老僧悲哀的闭了闭眼,手掌摊开,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舍利子。
如坠冰窖,我怔愣了一会儿,铺天盖地的悲伤袭来,心口阵阵绞痛,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原来那日一见,他便卜出我是他必经的命劫。
两次相救,皆是源于他最后一刻的慈悲。
我,便是他的罪与业。
(花棉古言作者-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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