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成展信如晤:
炎樱说我像蝴蝶。每一只蝴蝶都是前世过早枯败的花做了魂灵,这一生都是要用来追索上一世的来不及。
活在某个突兀的时代节点,四顾战火,时不时在苦涩处看见命运,就得像孱弱的虫豸一般爬行,长街夜行也要因孤独恐怖而发抖。我只觉得,人在前半生年轻,总是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我记得你来找我,我本是不见人。那时却两颊泛着红晕低下头,又忍不住悄悄抬起头看你,既想把自己深深埋进尘埃,又想在你面前盛开,既要保有最后一点矜持的尊严,又要全然不顾夺来你的目光。爱不掺假,在你面前也做不得一点忸怩姿态了。年月深久,爱就一分一毫落进了生活的缝隙中。
你在书信末尾告我,那块三生石上只刻有我的名字。等了许久,好像有你说的三生三世那么长。我情愿每天都有雨,你是因为霏雨连绵而不来。又盼望你撑着伞,用挂着被雨打湿的袍袖的手推门,“我来迟了些”。
“我已不再喜欢你了,你也不要再喜欢我。”我本欲心甘情愿为自己细密针线缝成茧,却只为了你一人而在彻夜不眠后一把剪碎。我本渴望被你收藏好,却又与你在纠缠折磨相爱相杀中渐行渐远。请你不要再寄书信来了,我是不会读的。
弃义背信并不需要垂怜,回顾旧时光反而更可爱。我知道,我无法责难你在七月流火般热烈后的自私,亦不能与你这千万人中的最爱厮守。自从我将手放在你手中,我就默认失去一部分自己。所有这些,我早已跟自己画定了押。
遇见过后来桑弧,后来Rayah,我都愿意用干干净净的缄默,对视每个清新挺拔的细节,全身投入,心无旁骛。本以为余生的长度足够寻摸出一个机会来使我们从乱麻中全身而退,朝夕相守。终未如愿。叔本华比喻人生如钟摆,在痛苦与倦怠之间摆动。而我虽无悔,却有憾事,只是所有恣意妄为的人生,终将哽咽折骨。
后来你说,我不断重复在异国流亡的过程,像自已亲手笔绎的海上花。你可知,每一个孤独的人都有自己的泥沼,笑时全世界一同笑,哭时便要独自哭。如今垂老,当你与党国之梦隔着弹片横飞的海峡,我与你中间隔着世上最辽阔的海洋,彼此只好只顾着为自己做一个日渐冷清的归宿。
如草原上一只孤零零的兽般离群索居,独自迁徙。暂且留下些许手写的故事延喘于世,而我,终于被时间揉碎了。
无悔事,毕竟我来了人间一次,遇见你,不容易。
旧妻爱玲
二零一六年七月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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