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台湾的中国南方航空CZ888快要降落了,空姐第三次站到李老太的身旁要求她把手机关机。李老太敷衍地嗯嗯着多按了一会儿手机的锁屏键,等空姐走过去,屏幕又亮起。
第一次来宝岛台湾,还不让人多照几张照片?社区里那些老头老太太成天拿着相册显摆来显摆去,一会儿张家界一会儿九寨沟的,这回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啦!李老太把手机按在舷窗玻璃上,对着窗外一片茫茫海洋热切地按下快门。旁边的老伴李大爷依旧鼾声贯耳。
落地,海关只开放了七个柜台,每个前面都是大排长队,华人洋人印度人,好不热闹。李老太拖着一个小旧行李箱,理了理自己的酒红绣花披肩,瞄准前面队伍里的一个空当,穿着紫色小瓢鞋的脚灵巧一迈,便安稳地站在了后面排队旅客的前头。她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小手提包里翻出入台通行证捏在手里,对身后人不满的咕哝充耳不闻。
旅游团的大巴车在停车场里等。李老太因为在免税店多瞄了几眼打折染发剂耽搁了一些时间,一回头,领队已经带着大部分人走了。李老太急了,扯着老伴一路从乌泱泱一团人的最后面赶到了队伍之首,几次小行李箱险些压了后面带孩子妈妈的脚。看见车了,李老太把箱子朝老伴一推,自己第一个迈上了大巴车的台阶。整个车里空无一人,窗外的阳光洒在天蓝色的干净座椅上,整齐又清新。李老太左瞧右瞧,终于选定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满意地坐下时,后面被她远远甩下的其他人才上车,在她后面几排纷纷落座。
“阿姨,旅游局规定大巴车的第一排是不能够坐的哦,不安全的。”
刚上车的台湾导游亲切的声音传来,李老太听着恍如晴天霹雳,猛然站起朝身后望去,却发现二三四排早已坐满了人。懊恼的李老太,跑了大半天,做的却是无用功,登时脸色就暗了下来。
李老太的小豆眼转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了第二排的两个年轻女孩身上。她示意刚上车的老伴,两个人好说歹说,以“岁数大了”“晕车”“身体不舒服”为由把两个小姑娘劝到了车的尾部。她们起身离开时,李老太一边嘴里道着谢,一边心里翻着白眼:啧,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懂得尊老爱幼,上车坐那么往前做什么?身强体壮的。
也许是第一天的经验使然,第二天一大早,李老太一上车,就冲到第二排的位置上飞快坐下,好像生怕那两个小姑娘回来要座位似的。车子在导游甜美的解说声中到了台湾之行的第一个景点。李老太在和景区入口处的“野柳地质公园”六个大字美美地合了影后,放眼一望,奇石、净水、密林,清新干冷的空气钻入鼻孔,使得她的心情也愉悦了起来。这个景区以形态各异的石头闻名,从正确的角度看过去,有的似展翅若飞的鹰、有的像抓耳挠骚的猴,还有的像姜块、像鸡腿,块块灵动,趣味横生。只是观此类景多是三分相像、七分想象,又加上李老太和老伴刚才没听导游讲解,于是自由活动时间里,二老盯着身边一块块好像长得都差不多的大石头,渐渐失了兴致。但看不懂,相片还是可以拍的嘛!回去再慢慢欣赏。于是李老太掏出小镜子,把自己的卷发整齐地掖到耳后,落落大方地走到一块许多人争相拍照的“不知道像什么的大石头”前面,两手一翻,兰花指优雅地停在脸边,冲老伴的镜头款款微笑。
只是李老太或许是没看见,又或许是选择性地没看见,旁边正有另外一组老夫妇站在这座从另一个角度看起来活像一位女子侧脸的“美人头”石旁边准备拍照,却好巧不巧拍入了李老太闯入镜头的虚晃的影子。老夫妇表情复杂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冲李老太喊:“同志,我们马上拍完,你让一让好吗?”
只是李老太或许是没听见,又或许是选择性地没听见,依旧美美地摆着自己的姿势,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变了花样的兰花指悬吊在空气里,眼神悠悠瞟向老夫妇的另一方,嘴角牵起。
老夫妇盯着李老太,又表情复杂地对视一眼,摇摇头,走了。
晚上在酒店,李老太抱着手机仔细审视着每一张里自己的如花笑靥,越看越满意,只是觉得身后这块石头冰冷铁青,好生碍事。
第二天,团队驱车赶往台中,参观融合中西工法的著名佛教建筑中台禅寺。李老太对这类庙啊教堂啊博物馆啊剧院啊之类艺术文化气息浓重的景点一向不感冒,加上车子停下要走好一段上坡路才到中台禅寺的大门,李老太一面拄着老伴呼哧呼哧地走着,一面腹诽着这是个什么破地方。
进了主体建筑的大雄宝殿,红灰二色互相交织所构成的大殿空旷高耸,释迦牟尼佛安然静坐于大殿深处,整体一望,颇让人有豁然开朗之感。工作人员带着微笑举着用简体中文和英文写着“请勿谈话”的牌子,进出的人们无一不悄然噤声,连脚步都放轻了——整个四大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内是不允许讲话的,导游在进入寺庙前也反复和大家强调过,“即使您不信佛教,也请尊重别人的信仰,入乡随俗嘛,大家说对不对?”
于是,当李老太大剌剌地走到工作人员旁边问“这里有没有厕所”时,说数以百计的中外游客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也不为过,毕竟在这个只能听见窸窣脚步声的偌大庙宇里,这一声实在称得上石破天惊。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的游客盯着这个穿着碎花长裙、裹针织米白色披肩、手腕上挂着玉镯子袅袅婷婷的妇女,怎么看也不像是不识字的。
李老太自然是李老太,怎么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出寺庙解决了生理问题,拽着老伴找了半天没找到“中台禅寺”的大牌匾,只好在四大天王殿门口拍了张照片,以示“到此一游”。走路走得口干舌燥的李老太忘记带水壶,看见路边卖水果的小摊上摆着金黄硕大、汁水充足的橘子,不禁心动。摊位后面的台湾老大爷满脸皱纹,要50台币卖六个橘子,大概合人民币10块钱左右。买菜练嘴皮子惯了的李老太,偏要50台币拿八个。叽里咕噜的普通话和台湾普通话一来二去,一番唇枪舌战后老大爷坚持不降价,口渴难耐的李老太无奈只好狠心付了原价。
剥了橘子,老伴劝着气鼓鼓的李老太说:“十块钱买六个这么大的橘子,很合算了,人家大热天卖点水果也不容易。”
“我赚点钱就容易了?”李老太把橘子塞进嘴里,尖细着嗓门顶回去,把橘子皮泄愤似的往路中央一丢,“做生意的死脑筋!”
“别生气啦,你看这是什么?”老伴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一小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放在李老太手里。只见这东西大约有指甲盖大小,形如枯木,轻薄如卡纸一样,闻起来还有清甜的药香。
李老太看了半天,眼睛一亮:“这不是……中午咱们吃饭的地方,那个什么文化村,参观的时候给咱们看的那个灵芝?你从哪儿弄来的?”
老伴得意地回答:“那人不是拿了几片灵芝给咱们传着看吗?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抠了一块下来。”
李老太把灵芝攥在手里,笑逐颜开:“还是你行!”
只是过不了几秒钟,李老太想了想,脸又垮了下来:“这么一小片,脏兮兮的,拿回去煮汤也不行,泡水也不行,破木头一样,有什么用?”
说着就把这一小块抠下来的灵芝也扔到路中央,恰好在刚才的橘子皮旁边。也是,整条洁净的路上除了树叶,最显眼的也就是这个橙黄亮眼的橘皮了。它在李老太哒哒哒走回大巴车的脚步中有几分惭愧地畏缩在路上。
接下来的几天,李老太秉持她一贯我行我素的做法,游览了台湾环岛一众景点,潇洒得很。可是她却并不开心,她的相机里除了多了几张自己和“日月潭”“太鲁阁国家公园”“珊瑚博物馆”等大招牌的合影之外,也没什么变化。
启程回家的早上,李老太兜里揣着从酒店顺走的牙膏、牙刷、梳子、刮胡刀、棉签、浴帽、洗发液、沐浴液、润肤乳,和从前台接待处抓走的一大把薄荷糖,慢吞吞地朝大巴车走去,边走边抱怨着。
“台湾真没什么好玩!街道也窄,景点也坡,东西还这么贵!真是搞不懂台湾人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大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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