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儿

我出生那年，父亲已经30岁了。我一直有个遗憾，却又因为自然规坦然接受。

其实没什么，我想看看他年轻时的样子。

这事很难，我却总在愣神儿的时候想起。

打记事起，就听父亲说过他当过兵的事情。总会时不常的拿出当兵的照片看看。他有一张十分帅气的照片，一直留着，直到今年退休，才花时间找一个老师傅修补了一次，在网上照着他喜欢的样子让我帮着下了个单，这才在床头裱了起来。

那是他年轻时的写照，但我没见过，我一直想见见的。从出生那天起，我便和他阔别了30年，他前面的30年我从来没有像懂事的孩子一样过问过，只有爷爷会知道。我也从来没有过问过，只等他自己说。

他还说过他在上学时候是班长，还是篮球队队长。但我也没见过，也只得听他说。我在想象他是不是也是在中午大家吃饭时放下饭盒到操场打上一场，而回到班里也会做一个品学兼优的班长。

我想，在十几岁的那几年，他必定年少有为，比我强太多。

后来，我小学之后，就没再怎么听他讲过上学的事情。因为政治和家庭原因，没能上得了大学，从部队出来后，就直接分配到了旅游汽车公司。做了一名司机。

我直到现在记忆都特别好，那个时候我大概五六岁岁，还没上小学，那会儿他天天开着一辆黑色的车天天送我，后来我才知道，那辆车叫皇冠。

那年的皇冠很“高级”，车上还有一个可以和外界联络的电话。有一个按钮，按住说话别人就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松开按钮自己就能听到对方说话。

重要的是，他很喜欢车，他车开得也特别好。那时间他经常自己擦车，把单位分配给自己那辆车擦得锃亮，没有一处含糊。

他还跟我讲过，他原来做过唐朝乐队的司机，张炬还在的时候他都在，也和Kaiser郭怡广关系很好，在那一段时间里，一直说以后要给我介绍，后来我俩也就谁也没有提。

这张照片他没有摆在床头，但放在了我偶尔回来住一下的小屋的写字台上。一张站在皇冠旁，搭着脚，在还有头发时拍的一张意气风发的彩版照片。仔细看了下日期，90年冬天拍的，我刚刚两岁。

他那会儿好年轻。

我想要经历的，我却无法经历。我想要记起的一些事，还能当做他年轻时末尾的那几年，恰也是我没记事的前几岁。

后来他开始教我打乒乓球。六年级时他送我去体校，接受正规的统一训练。随着长大，力气也变得比原来大后，开始能和他抽上两板子，他为了鼓励我，给我买了一些好用的球拍。

其中有两块就是，一块是叫许绍发，不是很贵，但在当年150元也绝不算便宜。另外一块叫阳光，那块儿600元。

后来由于生了场病，训练中止了，还住一起的时候也会偶尔约出去，讲不好是父亲陪着我还是我陪着父亲打，一直断断续续打了几年，一直到我上了大学。

我大学没在北京，去了东北。那时候东北特别冷，我基本上不和他讲电话的。基本上是我我母亲电话里告诉我：你爸说…你爸说…，久了以后我也就习惯了。

我本科是在外国语院校念的中文系，2011毕业那年，希望早于其他人能有稳定的工作，父亲便找遍了所有关系。

直到最后，找到了奶奶家的一个伯伯，他是在中信证券做高管，奶奶当时也给垫了句话。也就顺理成章的，优先于了其他同学开始了实习。只不过干的是我并不太喜欢和擅长的证券行业，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股票。

在其他人都在考本专业要求的教师资格时，我考了中信转编制所需要的证券从业资格，两次后，终于下来了。只是到实习末期，公司领导告诉我说，没有编制的。

然后就有一天，父亲带着我，去了在燕莎桥附近的中信总部，那个伯伯在那里还，他不抽烟，但客套地给他点了一支烟，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这样给别人点烟。若无其事地问奶奶家的伯伯，他这个还有可能进去么，你帮着使使劲看看。

我记得那天父亲穿了一件暗纹格子的衬衫，伯伯穿了一件休闲西服。说这话的时候，他竟用手掸了掸他肩上的灰。

他本是一个又拧又宁死不屈的人的。

从这天以后，我没再拖过任何家里人找过工作。自己进了组委会，自己进的公关公司，也是自己进的京东。

我跟他话一直不多的，但总爱背地里写写他。就像在一次十分短暂的工作经历中，我要从北京迁往南京。他坐地铁送我到北京站，记得和他告别后，我用一个很便宜的华为手机敲了这么一段话：

“直到今天离别前，我才发现，你竟老了这么多，快60的年纪还在干着30岁的繁重体力活儿，什么都是一个人来。永远离不开帽子，就像你离不开我一样。和妈道别一眼没看她，因为怕她难过，和你道别前，我一眼没看你，因为怕我难过。我记不得<背影>中描写的父亲有多么伟大，但对于你的细节，会永远记得。就这样，要上车了，等我回家。"

当然，他从来没看到过，但了不了解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现在，我因为工作原因搬到了亦庄住。真的是偶尔偶尔才回去一趟，但所有相关的如开户，办照，活动等业务往来，我都选在了望京。为了更熟悉的环境，也为了能在空余时间多看看他们。

只是就像人们传言的一样，人到老了以后，就又变回了孩子。

直到今年，我才深刻体会。父亲变得更爱急了，他很急躁容易。其实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但若没有遵从，就会一言不合的暴怒。比如我第二天若有事时，会在望京住一晚，第二天父亲会提前起床准备早点。若是没起来或者来不及吃，哪怕装样子带走，都不要说不吃了。

他不会跟我嚷，也不会大吵大叫，但是会一直看着你。这个时候，当然不敢对视。

或者，一个很简单的手机操作，他要把SD卡里的照片都传到手机里，我说用微信传输助手，他却执意要连线。直到看见缺少驱动才认命。

其实，现在叫他倔老头儿一点不过了，虽然他一定不认的。

接下来，我所能听到的，只可能是每次再给我开门时不太利索的拖鞋趿拉地板的声音。所能看到的，也只可能是日益渐稀的头发和他越来越宽松的衬衣。

我赶不上你。但若你年轻时还有什么没能实现的愿望，不妨跟我讲讲。

我也知道我回不去，根本不可能看到你最意气风发的那几年的样子了。

我多挣些钱，抓紧些时间，也好能帮你给实现了。

致：

我年迈有为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