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8月24号,是个值得沉痛深思的日子。
半个多世纪前的今天,在这个古老而文明的大地上,发生了一间令人痛心的事:时任“文协”主席老舍先生于午夜时分,自沉太平湖。
臧克家先生的诗是这样说的: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老舍先生的死,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为什么这样说?老舍先生是那场浩劫里第一个自杀的文人,应该可看作是前一天声势浩大的批斗所产生的立竿见影效果。在当时国内的申明曰其“畏罪自杀”,甚至死后亦不得入土,必以挫骨扬灰这般严苛规定,可见先生早已“罪不可赦”。可又为何对外界“违心”地封锁了先生之死消息长达数年(不过这样前后矛盾的行为在接下来的日子还会陆续不断地上演)。时至今日,深究老舍先生的“罪”究竟为何,自然是毫无立足依据,但是过后的盖棺论定总是那么的毫无意义和多余。
那老舍先生为什么又要自杀呢?如“前朝忠臣”者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尚可猜测其为“文化”殉身,为“忠君”殉节。视王遗书云“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反顾”,可见王些许死得其所。然先生也是方遭事变,义无反顾,唯有一死吗?未必!要说先生之死和王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死前都抽了大量的纸烟。烟对于先生的意义,从其与夫人的谈话中可见一斑,“凡是你看我坐在那里抽烟,你别跟我搭话,我不是跟你闹别扭,是我正在想小说呢”。不知先生拖着伤病之躯,望着千年不变的湖水,寂静深夜里,在缕缕吐出的青烟中,想的又是什么?是小说吗?就算先生之前写尽了世间一切,此后恐怕再也写不出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了!
稍有投机分子没准会跳出来指责先生之死是逃避,是懦弱,其证便是十年波澜过后仍有许多幸存下来的文人。果真如此吗?恐怕亦未必。从汪曾祺回忆先生的文章中,可见先生是一个极其爱花之人,用先生自己的话说就是“花在养人”;先生又是一个极其爱画之人,藏画颇丰,均为珍品;先生又是一个爱“乐”之人,戏曲、古乐、口技无不兴致勃勃……可见,一向生活简朴的先生,并非是那种苦行僧式的文人,他爱茗茶、爱吃、爱交际,不亦乐乎!他一直以来都以一种开怀而积极的心态,热烈地拥抱即将到来的新时代。这也许就是先生死前还在研读某人诗集的原因吧!可惜,他没有找寻到,哪怕是一丝让自己妥协的缝隙。他再也看不清这里还是否是他那个致死热爱的北平,这里还是否是他笔下那个沧桑变化的土地,这里还是否是给了他一切文思源泉的国度?先生一生经历了太多,看到的也太多,一天前燃烧的戏服,劈头的毒打,群情激愤的青年,疯狂的社会都不是先生选择自沉的根源。先生知道对待自己这样的“牛鬼蛇神”,这才是一个开始,或许会有结束,但先生等不了那一天的到来了。因为要选择“同流合污”太过于轻易,抑或只要选择“顽强”地坚持下去,“坦白”地写上“罪己书”,这都会是一条现成的“弃暗投明”的路。但是文弱的先生就是有这样的倔脾气,他是绝不会亲历这样的情形,那么他唯有给自己留下一条路了,就是选择真我的死去,而不是违心的苟活。(这里并没有丝毫贬低活下来的那些文人,因为在那样一个时代里,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妥协。)
这又回到了前文所问的“为什么老舍先生的死是一个时代的结束”问题上来了。如果说某年的十月之后是中华文化精萃的绵延渲染,那么此刻先生的死就是一个彻底的断流。倘若偏要来看看这场伟大“洗礼”后,文化又呈现出个什么模样,就自然相信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了。
话外音:传言6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本来已经投票决定授予老舍先生,主办方几番探听下,却得知先生先已逝世,无奈改颁川端康成。不知可信与否,但以先生之文之人,诺奖却是绝对受得起的。对先生而言,相信得不得奖根本不重要,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你所深爱的中华大地上,仍然有许许多多的人深深悼念你,想必先生亦可含笑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物,在时代的洪流中,你要么随波逐流,精神已死;你要么逆流搏浪,遍体鳞伤甚至躯体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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