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暖色烟火在苍蓝的夜空里绽放开来,把漆黑染成一片琉璃海。乌黑的林海里是跳动的鸟婵,地上流淌着细碎的月光。我背靠着一棵参天大树,坐在地上。这是我第十七次来这里,参加夏日里的烟火祭典。
之所以是第十七次,是因为我自从出生以来,每年暑假都会回乡下的外婆家。于是,我成了这里每个暑假的烟火祭典的常客。说是祭典,其实是一村人的习俗罢了,十几个大人负责祭祀神灵,剩下几个包括我在内的小孩负责玩。我们穿着舒服宽松的浴衣,人手一个棉花糖,互相追来追去。直到大家一边大笑一边牛喘着,筋疲力尽了才停下,躺在空旷安静的大草坪里,指着天上的星星,然后被各家大人领回家。
今年是很特别的一年。由于地方政府的政策,村子里的人们一户户地搬到了几里以外的新村子里,去住新盖的大房子。半年下来,村子里已经少了一半的人了,街道上只有来来回回的麻雀,啄几粒地上撒着的稻谷。
人虽然少了,夏日祭典还是要办。刺眼的阳光在头顶肆意绽放,我站在麦田里,不知所望。
“喂喂!还在那里发呆干嘛?过来帮忙啦!”田边传来女孩子的喊声。我回头,是刘苍雪,她是每年夏天和我一起玩儿大的孩子之一。
“喔…我来了来了。”我小心翼翼地跨着步,担心自己踩到已经长到小腿高度的稻谷,慢慢地向田边踱去。
“小心喔!摔跤了别怪我!”她说完,扮了个鬼脸。
“我知道啦。”
第一次听说她的名字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雪本就是温和洁白的,怎么能用“苍”这么沧桑的字来形容呢?她往我胸口给了一拳,“因为我就是既冰雪可爱,又威武雄壮啊!”我咳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哪有用威武雄壮来形容自己女孩子啊?
她夏天总是穿着白底蓝斑的长裙,衬着墨黑的长头发,看起来冰清玉洁。我与她第一次互相熟悉,是我七岁的时候。
那年的夏日祭典,和往年一样热闹,空气中一样弥漫着香火与森林的味道。因为家人亲戚负责祭拜神仙,我便被暂时交给隔壁刘家带,他们对我很好,晚上也依旧一人一个棉花糖。
“不要乱走喔!我爸爸说要我今天和你一起玩,不准走丢!”苍雪拉着我的右手,走在繁星夜幕下的森林里,严肃地对我说。
“喔…”我傻傻地点点头。
所以那次夏夜里的祭典又显得特别不同。我第一次没有举着棉花糖,和其他小伙伴在草地林间疯跑。而是牵着苍雪的手,从东边的小山坡,逛到南边的小森林。她偶尔问我几句累不累,我就摇摇头。
我们村附近没有什么山,那个小山坡就是最高的地方了,虽然森林里有些松树都长得比山坡要高。小山坡总是被月亮涂上雪白的银色,把近处远处的森林映得发亮。站在小山坡顶上,能看见泛着白月光的小湖泊,岸边闪烁着一点一点的火光,那是大人们在点祭祀用的火。
一阵阵清风拂过林间的沙沙声,混着清脆的蝉鸣。风从我手上夺走了棉花糖,白白的棉花糖被吹到半空上,像是夜里被照亮的云。我怔怔地望着它,不知所措地发呆。苍雪戳了戳我的肩膀,“喏,一起吃吧。”她的微笑被月光映得洁白,嘴角就像一道弯弯的新月。我回头看着她,看得入迷。我突然想起一句诗。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她的脸颊上是雪白的月色,像是一层薄薄的雪霜。我开始明白她的名字的含义了。
“我…怎么了吗?”她好奇地瞪大眼睛。
“啊,没什么啦,哈哈,你太好看了,哈。”我回过神,连忙挠头。
“突然说的什么啊哈哈,傻蛋。”她也笑起来。
“你骂我!”我说着,趁机咬了一口她举着的棉花糖,然后跑开。
“哇!别跑!”…
“哈哈哈,傻子傻子啊你。”听我回忆完的刘苍雪捧腹大笑。
“你又说我傻了你!”我用力地磕了两颗瓜子。
太阳悄悄地躲到西边的云里,苍穹被染成了红色,红霞把森林也变得像火烧一样,金色的麦浪变成了一片橙红的海洋,层层叠叠。我看着她的眼睛,澄澈而明亮,仿佛这大自然一切一切的美都被淹没在里面,淹没在一片墨红里。她突然停止了傻笑,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我,眼里的深海好像泛着涟漪,想要说些什么。
她的脸庞泛着红晕,我告诉自己那是夕阳的颜色。
天幕终于愈来愈黑,太阳躲进小山坡的身后,皓月带着星辰点缀着苍穹。我们从村子里走出去,走到那片曾经只出现在记忆里的湖边。大人们已经摆好了各式各样的祭品,蜡烛上悠悠地飘起几缕青烟。我们已经十七岁了,不再像过去那样追逐嬉戏,而是帮着大人们一同祭祀。
祭典还没开始,我和刘苍雪沿着湖绕圈散步。湖水被照得很亮,第一次靠这么近看,才发现湖其实不小。深蓝色的水深不见底,好像藏着不可知的过去与未来的故事。湖的对面是来来往往的人,有人静立在烛火前,有人百无聊赖地往湖里扔石头,有人三五成群地抽烟。我又望向东面,小山坡这时显得比平时要高,山顶仍是撒着散落一地的月色,就连山上的树也仿佛披上银装,把南面照得一片深绿。
我又突然想起那句诗,好奇地问她。
“你的名字,是不是和古诗有关?”
“有吗?我不知道诶。”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啊,的确是和我名字有点像!”她惊喜地转过身来,踮着脚尖,好像看见了宝藏一样。
“对吧,我觉得你爸妈也是看到这景色,才有感而发的。”我指了指立在背后的小山坡,耸耸肩。
“哇,好漂亮!”她小声地惊呼着,眼眸里映出了森林与明月。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我忽然希望自己能在这幅画里,我可以永久地伫立在这片月色里,伫立在深绿色的松树林下,伫立在深蓝色的湖边,身旁站着一位像月色一样美的姑娘。
我抓起她的手,“走吧,祭典差不多要开始了。”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怔怔地望着我,“喔喔…”
我牵着她,一路走回湖对边,仿佛牵着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幽美。
我们走到点满蜡烛的木桌前,闭上眼,双手合十。浅浅的吟诵声回荡在周围,我悄悄睁开左眼,烛光衬着远方翁葱的林海,苍雪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山野间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嘴角勾起的角度,刚好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背后的小山坡仍然披着月色的雪,映衬着南边的天空,垂暗的星光也渐渐亮起来。到底是白昼还是深夜,也让人看不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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