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来不曾写过什么,读书或行走,都少有身心俱静的时候,此刻我躺在火车的下铺上,笔下颠簸,心中却很安宁,一些事,一些话,忽如久不相见的知交良夜登门,茶香满袖,叩门而入。我起身,点亮这盏灯,开始记下此刻自己对自己的这些诉说。我并非刻舟求剑的楚客,我只是一个结绳记事的古人,想为自己留下这一圈年轮。若干年后,抚摸着那些纹路,还能记起这程旅途。
南开——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
想起第一次来到南开,我站在桥上,水面还漂洒着浮冰,背后是苍寒的暮色和料峭的春风,而我也在苦苦思索:身份证到底丢哪了?
老舍先生曾说过:知道有中国的,便知道有南开。如今,南开也许已非昔日的豪门,但也不同于鹊起的新贵。在我看来,他更像是宦海的鸿儒,儒林的卿相,孤灯高阁,却清华誉世。就像他的校园,楼外是灯花,楼内是荷花,一方被繁华握住的净土,一缕难以掩没的书香。
走在南开,终于像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校园,他不像武大的门庭若市,也不像华科的空山无人。春树小楼,烟柳石桥,而这曾是七七事变的战场,也是南开七十年来重筑的杏坛。记得南开纪念碑上有这样一段:仁者多助,险厄备尝,寇讎肆虐,浴火凤凰。十六字,却是百年身。这儿曾只是一个北洋水师退伍军官守护的一方信念,干戈寥落,血火经年,如今他已是东海之畔一支被众人高高举起的爝焰,开花落英,照亮北国。
当然,对于我这种不曾历经患难的学生来说,更直观的是从身边师长身上感受到的南开淡泊儒雅的气质。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温润如玉,却又坚守如竹。庆幸自己在研究生阶段遇见南开,让我面对质疑或挑战,不会妄自菲薄也不至于崖岸自高,让我不断告诫自己也不断鼓舞自己。励精图进,一直前行,也许是南开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
物理——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五年前提及这个词的时候会莫名的烦躁,可时至今日,久别重逢,写下这两个字,又怅然有失。几天前弟弟把从我这拿的几本书还我,我收拾下准备放回书架,打开其中一本的扉页,蓦然发现这是高中时物理第一学校发的奖品,呆呆看着那个清晰却有点褪色的红章,我的时光好像也开始旋转,倒回那个人是物理非的年岁。
还记得小时候赖在新华书店的角落站着蹲着躺着看时间简史,还记得当初把左右手扭曲成匪夷所思的形状计算电磁场中带电粒子的运动轨迹,还记得第一次认识质能方程和其中蕴藏的至理是怎样的震撼,还记得那时候望着夜空想象土星的光环时空的流转黑洞的盈缩星云的幻灭。
物理:钦,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我:爱过。
也许直到我飞快的翻过数学物理方法又重重合上再轻轻叹息,直到我看着满满一本量子力学繁复的计算糊里糊涂的推导和不知所谓的证明。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而我就像一个追逐着彗星跑过山丘大海的小孩,当他突然失去了他绚丽的彗尾,我的星空也渐渐熄灭了色彩。停步,踟蹰。前路,是黯淡无垠的疲倦,归途,是覆水难收的岁月。
蓬莱旧事,烟霭纷纷。当初的那些心动已难描难画,那些心情也已难辨真假。庆幸的是我曾有那么一段时光痴迷于那些白胡子老头以及他们不朽的思想。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若上帝揭开的是物理学史,那他也只会微笑。向牛顿、麦克斯韦、爱因斯坦这些伟大的名字致敬,是他们敲开了人间到天堂的一扇又一扇门。
可惜的是我从不是一个合格的学生,学理科的时候更像一个文科生,学文科的时候更像一个理科生。可是这些尴尬的经历也让我有了一次奇妙的旅行。物理学给我的世界观钉下了一个坚固的框架,而经济学又在其中丢进去了很多弹弹绵绵的东西,让我得以用理性的眼光看待一切世事,又能接受人的活动衍生出的许许多多有趣的不确定性。现在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或许不能全然用唯物或者唯心来定义,如果宇宙是多维的,那至少有一个维度应该是对人心的厘测,因为深邃的星空不一定比多元的社会更复杂,人心的变幻甚至比上帝掷的骰子更加叵测。这也许就是社会科学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
得失——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
我家到江边只有五分钟的脚程,逛长江的标配本是一男一女,或者一人一狗,像我这种没事就一个人在江边晃荡的还属于限量版,因此江岸的风光是很旖旎和谐的。少年意气,总有心难静意难平的时候,可踏进了那脉脉的流水和温凉的时光,叹息和失意也渐渐沉没了水底。听风息心,涉水忘返,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听潮而圆随信而寂的鲁智深,只叹我巡江十年,还是看不透这潮生潮灭。
佛家有语八苦,其一即求不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常在狂欢后的酒醒,不期走进的良夜,有昨日的花盛开在眼底,让我又记起让我还以为,提醒我还有未竟的梦还有不舍的想。给我方向又给我迷茫,给我沙漠又给我花香。无意翻起苏轼文集,看见他有这么一段游记:他出去玩,走的腰酸背痛,想到松风亭去歇一下,可遥望之下发现亭子还在山林外面,这几时可到,走了很久累成狗,东坡忽然对自己说,为毛非要到那里歇,这里又有什么歇不得的?于是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立马躺草上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狂心顿歇,歇即菩提。也许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也许生活不在别处,已在掌心。谁嘲笑的刘阿斗,谁叹惜的慕容复,也许前者才是慧根深种,灵犀看透。
雨过天晴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是时候换下陈墨,斟上新茶,重画一笔江南烟雨了。得耶失耶,月之晴缺;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尾声——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写完这一段,下一段旅行也要启程了。当日我棹雪而来,今朝也要顺流而下了。感谢遇见了你们,虽然这是一个薛定谔的箱子,但是打开门看见你们,特别是几个有趣的山东人,还是感到高兴和知足;感谢徒弟对我一直的照顾,可惜不曾也教不了你什么东西,白瞎了你这么聪明;感谢我的导师,虽然我一直不是个活跃的学生,但你的教诲洞明睿智,直指人心,让我受用终生。
听说古时候的人还不会写字的时候,想记下什么事,就会拿一根草绳,打一个大结挂在屋里,若干年后,绳子还没烂,摸一下大结,还能记得当年娶的老婆、当月打的野猪、当天那个春暖花开的下午。今天,我用这篇日记也打下这么一个结,什么也没说,却企盼几十年后的一个下午茶,摸着这个结的脉络和质感,能复活这些年的时光和美好。抹去尘土,掀开遗忘,重启这份独家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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