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湖湿地公园

天鹅湖湿地公园

天鹅湖湿地公园

——《我的诗生活》之一

何少波

我经常给同事说，要善于发现生活的诗意，要诗意地生活。同事不懂。问我：什么是生活的诗意，诗意的生活？可我一时也说不来。我说：算了，我讲一个小故事，你们自己理解呗！于是我就讲了一个小故事。

秋天，蚊子很多。晚上在外边散步，或者回来睡在床上，都难免要遭到蚊子叮。我很烦恼。起初，我往往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巴掌打将下去，“啪！”所有风流于是就在一瞬之间“樯橹灰飞烟灭”。但是有一次，夜半时分，我望着自己血淋淋的手，不忍心了，吟咏了一首诗：

江湖久病骨嶙峋，夜半竟然还惹蚊。起来伸手不忍打，妹子也是可怜人。

他们哄堂大笑。说，为什么把蚊子叫“妹子”而不是叫其他？我故作神秘，告诉他们说：

“这个你们不懂了是吧？告诉你们，凡是盯人的蚊子，都是母蚊子……”

于是他们又一次哄堂大笑。在哄堂大笑之中，他们也终于品尝了一回生活中的诗意，生活中的浪漫。他们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成年人往往由于事业、家庭等负担，生活得比较压抑、沉重。于是怎样解闷除烦就成了大家似乎永远谈不完、也不可能有什么标准答案的话题。我的方法是经常到我所在的城市的郊外去闲逛。我所在的城市虽然小，但是有一个好处，就是距离黄河非常近，简直不到几里地；黄河边上，还有一个天鹅湖湿地公园。天鹅湖湿地公园也不大，依山傍河，因形就势，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它里边开辟了一个牡丹园，据说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牡丹品种，却也十分难得。我爱在那里闲逛。

既然说是闲逛，那么再说自己闲逛还有什么特别的目的的话，那分明就是矫情，让我汗颜；但如果要说是一点目的也没有的话，那也恐怕不全是实情——那种纯粹闲逛的娱乐方式是浪费时光，我当然不取。所以我的做法是附庸风雅——作诗。

虽说作诗，但我也不怎么苛求自己。没有诗情，我不费脑子硬想；有诗情一时作不完，或者作不好，回来的时候就再继续，反正时间有的是。这样就坚持了好多年。——上边说过，我爱到牡丹园去闲逛。牡丹花开的时候，人多，长枪短炮的，嘈杂，我不大喜欢凑这份热闹。所以我往往是在牡丹花将凋，或者已凋，或者凋很久了的时候才去看。但是那个时候，牡丹园往往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了。难道美的末路，就都是这样地惨烈，令人不堪么？我目睹此景，不敢相信。如果此时再联想到传说中武则天贬逐牡丹到洛阳的旧事，心情就更沉重起来。

满园寂寥人稀微，无语娇娘娥眉低。多情才子今安在，风流唯见山雀飞。

凭栏远望莫怆悲，人间哪有是和非。来去但为逐花忙，何干枝柯与叶碧？

持正何惧身蹈危,洛阳女儿真奇伟。今人偏爱颜色好，敢是世风渐式微？

貌至瑰丽品至伟，忽发忽凋却吊诡。此情耻向东君问，安魂我自高擎杯。

                      ——《花期过后游牡丹园四首》

特别不能令我容忍的是有时候，老天一夜风雨袭来，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牡丹花花期未过，就提前凋萎了。我因此为牡丹深感不平，但同时也深感牡丹的伟大和坚强，不愧“百花王”称号。所以我又往往转悲为喜，把牡丹比作人世间的英雄，高歌一番。

入世何嫌命数穷，春来花开总万重。纵然一夜遭风雨，芳华褪尽也从容。　　不是无情待落红，英雄视死如生同。但使一枝一叶在，岂教人间少峥嵘！

绝艳乍有才半月，风光便教妖魔折。忍看落红淖泥中，骚人谁不长咨嗟？　　英雄毕竟真刚烈，劫后更有叶如铁。但凡格高骨皆硬，不减当初半分色！

——《木兰花  春游牡丹园二首》

而去年和今年尤烈。牡丹花才刚开，简直不到三天，就连续几天大雨，淅淅沥沥的，好多牡丹花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半道而夭了。

岂教风光归一家，天生尤物天亦杀。望断两眼哪有花，遍地风流是枝桠。　　几行行人来复去，有恨无恨都不哗。我是人间潦倒客，除却一笑更何法？

枝上风流才几天？谁堪二八便夭残？漫道春风妩媚脸，戗杀无辜不眨眼。    陌上青草笑声憨，持中守庸可长远。春后自有夏和秋，尽数天年了无憾。

长安抗旨虽左徙，天下谁人不知机？一代花王名鹊起，风骚岂止洛城里。    自忖与君最相契，梦里频频与君期。底事君竟不屑我，陌上令我长流涕？

低徊不归抬头望，春来都是好气象。虢都少年手持书，心浪反倒高万丈。    造化生人究何状，时有愁绪相伴将。古来是些甚么人，游世能将世情忘？

——《木兰花  春游牡丹园四首》

天鹅湖湿地公园里当然不仅仅是牡丹。它花草多，树木多，虫鸟也多。春天的时候，我最爱一个人在一片偌大的荒野里游玩。有时候，我手里拿的是一本书；有时候，是一只笛；有时候，也“故作风流”，学古人，揣一瓶二两半的二锅头，在自己的包里。我觉得我在那些花花草草里面，无论做什么事，都特别地惬意。

为报春心情一片，谒山不觉足行远。谁人嫌我长不返，背后骂我丧家犬？

醉卧花丛看花容，风送花香更觉浓。倘使花下真能死，今生可知死几重？

——《春日小酌二首》

北国春来颇不易，何以表达我情谊？晨出日日脚步急。    壶酒祭罢天和地，南山一卧便不起，花间轻吟《花间集》。

——《浣溪纱  春日》

眠花宿柳，沉沉一梦知多久？惺眼微睁，犹见粉蝶腰身轻。  人慵意懒，入怀东风还温软。岂道天晚，妖娆霞娘才露脸。

——《减字木兰花  黄河湿地公园》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是特别容易想到自己的。这在我，往往就是吁叹自己的时光虚度，碌碌无为，和老大无成。在这样的时候，我的心就不免悲凉。于是，我在那种无人干扰的相对寂静中，“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埋怨和鄙薄自己来。说实话，过了四十岁以后，我经常这样埋怨和鄙薄我自己。因为此生，过得实在太平庸了。可是也不服气，感觉自己此生还是有点“小才华”的，还是能够做点什么的，而且至今还是有做成一些事情的希望的——可是做什么呢，自己现今也很迷茫……那种感觉，真是百口难言。有时眼前三两只燕子飞过来，或者一群麻雀飞过来，恰逢心中生闷气，偏还看不起它们，偏还自视甚高，把自己比作一个“时乖运舛”的英雄，不合时宜地“愤世嫉俗”，“鹤立鸡群”，盲目自大起来。这在日暮时分，或在秋冬时节更甚。

独立蓬蒿中，独对大河东。慨我七尺躯，经年无一功。　　漫抚胸前剑，漫把白云看。英雄纵无建，也小雀和燕！

——《生查子  周末游黄河》

独立黄河岸，茫然苍际看。四十无所树，须思天已厌。激流若不退，恐有祸和难。回望蓬中雀，君子愁肠断！

——《四十二岁生日独游黄河》

当然情绪就难免消极些。有时候，无须讳言，这种“消极”的成分还很重。比如，抑郁极了，就忆起了古人“归隐”的事。

携二三子兮立山腰。北眺黄河兮中条高。万木萧索兮乱叶飘。乍然一声兮仰天啸，恨把我剑兮入我鞘。田园已荒兮路还迢，归去莫待兮雨潇潇！

独卧西山兮蓬蒿间，醉把我剑兮怀里翻。我不得时兮君非遇，一样穷愁兮苦不堪。长歌一曲兮为哪端？何必仰首兮啸九天？我今欲钓兮黄水边，君且浪迹兮琅琊山。凌阁才俊兮皆功犬，终生劬劳兮受驱赶。我无功名兮亦无患，自怡天年兮有何憾！

——《剑歌二首》

当然那都是不可取的。我自己也清楚。所以我绝对不会让我的这种情思在我的心里长久逗留。我信奉儒家，我自己并不想做一个出世 的人。一个人，不管他际遇如何，只要生命不息，就要奋斗不止。即使自己卑微得如同一把柴草，也要努力发光发热，无怨无悔地把自己燃烧个干干净净。

有人说，你出去闲逛，心情看来也不轻松啊。我反驳道，怎么不轻松？凡是从自己内心生发出来的情感，哪怕是负面的情绪，都不会是负担。相反，自己看看风景，想想心事，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的。我每次闲逛回来，洗澡，睡觉，第二天起来上班，精神都特别抖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