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了,成风从来就是人小鬼大。被洪水卷到江滩上的时侯,他还不到四岁。但是,他坚决不去人家住,因为他不愿意给别人家当儿子。好在金陵人心善,看小孩儿蛮可怜,每到饭点的时侯,只要看见他,都会弄点吃的给他。
成风无家可归,成了一个小野孩儿。困了,路边上一倒就睡觉。醒了,就到处乱跑。那里人多,那里好玩,就往那里钻。一路向南走,终于走到夫子庙附近的乌衣巷。到了这里,他居然停了下来。
金陵城风景好,人物多,故事也多,"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就说这个乌衣巷吧!
也算阅尽了人世间的兴旺与凄楚。乌衣巷名气够大,源自于二个人,谢安和王导。
肥水一战,那个叫谢安的,出奇谋,寡敌众,让符秦百万虎狼之师,顷刻间灰飞烟灭。此一战,亘古奉为经典。直到大唐朝时,还把那个被人尊为大诗仙的青莲居士,激动地大呼小叫,"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叫王导的呢?也够厉害。他辅佐创立了赫赫百年的东晋王朝。
谢王二位,丰功伟绩,出将入相。自然是高门大户,富甲一方。二位的府邸,都选中了秦淮河上文德桥旁的南岸。那里有一条道,就叫乌衣巷。
有人要问了,乌衣巷并不十分好听,何以非叫个乌衣巷呢? 告诉你吧!当时的着衣装束,以黑(乌)为贵显,为华美。王谢两家,领神群伦,天下风华,当然也尽以这两家为楷范。
据记载,其时,出入王谢两族的子弟,都是穿乌衣,以彰显身份的特殊与尊贵。所以,叫习惯了,就把此一街道叫成乌衣巷了。
乌衣巷,有谢安,有王导,已是大名鼎鼎。但是,真正让乌衣巷名动八方,光耀千秋的,还有在乌衣巷的晨辉晚霞中,进进出出的一大帮风流才俊。
乌衣巷可不是等闲去处。站在巷口,你可以向书圣王羲之致敬!还有王献之,王洵,…… 你还可以邂逅谢灵运,谢眺,……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小谢,可是了不得,山水诗的鼻祖啊! 住在乌衣巷的这帮哥儿们,都是赫赫大象之人啊!他们是太阳,是月亮,是闪烁的星辰。他们,就站在乌衣巷口。同时,也站在文化山峦的极峰上,他们俯视着绿波如画的秦淮河,俯视着苍茫大地。
成风长大后,总喜欢把方老道的一句话挂在嘴上。"乌衣巷,最了得的是,王家书法谢家诗。"
"王家书法谢家诗,"说得真是好。就这一句话,足以让千年以后的人们,记起乌衣巷,记起她曾经的灿烂辉煌。
其实,乌衣巷也就辉煌了百十年。到唐朝时已经颓败凄清。不相信,有诗为证啊。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颓败归颓败,乌衣巷的运气太好了。后来这里成了废墟,反倒成了李白,刘禹锡,颜真卿,乃至王安石,……等等一大批文坛巨擘,吊古怀幽的妙处了。乌衣巷一样让人歌之哭之。 到成风流浪时,秦淮河畔的乌衣巷,更是破败不堪,完全成为一个类似的贫民窟。
但是,成风和这里有缘。到了这里,他不走了。他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乌衣巷的尽头,就是秦淮河边了。几棵参天的梧桐树荫里,散落着各式各样破旧的茅草房。沿河岸,有一间木制的房子,有点惹眼。过往的人,都会慢下脚步,多看它几眼。
它的墙壁是木板制成的,别人家的墙壁呢?是泥巴堆的。在此住久了,你就会知道,它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
门檐上,很夸张地悬了一块大匾。三大字,"一灯堂。"字写得好,飞龙舞凤,大气磅礴。
屋子两边的立柱上,贴了一幅对联。左边是:沾衣欲湿杏花雨, 右边是:吹面不寒杨柳风。左边是草,右边是隶。草,仿张旭,颠狂不失章法。隶,源金农,蚕头燕尾,敦厚而飘逸。不用想,一看就知道,两行字,笔意风格迥异,一定是两个人写的。
跨过门槛,一方屋子,并不很大。扎眼的是,屋子中间有一根顶梁柱,就像是一道分界线,把屋子分成了左右两个半间。柱子高处,挂着一盏宫灯,五彩翡翠镶边,青色琉璃遮面,玲珑细俏,漂亮可人。此一灯,正是一灯堂得名处。
两个神龛,一边一个,都顶着里面的墙,迎着大门摆放。左边供观音菩萨,右边供太上老君。左边坐了一个和尚,光光的脑袋,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右边呢?坐了一个道士。永远都是一件青布长衫,头上插根筷子,挽了一个逍遥髻。一张讨债的面孔,苦大仇深的样子。
和尚姓元,俗名叫元不愁。道士姓方,无名。街坊邻居,比着和尚的名字,背地里都叫他方不笑。满大街从来没有人看他笑过。
一僧一道,长得忒奇怪。一个肉多圆,一个骨细长。两个活宝,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还有,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睡觉的,抑或根本就没睡过觉?
想想也真是啊!两个半间屋子,被两个神龛加上一边一个功德箱,占了小一半的地方。再加上一边一个,给人垫着磕头的蒲团,摆在功德箱的前面。余下的地方,也就只够个把人站着了。
还有,就是这个大门,春去秋来,栉风沐雨,从来都没有关过。
元和尚发福得早,圆圆的,油嘴油舌,油腔滑调,有点像弥勒佛。方道士,身形精瘦,细细长长的,两个三角眼窝,小眼珠子,小到几乎看不见。戚锁的眉头,纠成一团,寡语,愁容满面,活脱一个无常鬼的样子。
没有香客来,两个人就坐在两个蒲团上,隔了那根顶梁柱,互相对视着。和尚喜笑颜开,嬉皮笑脸,乐滋滋地瞅着老道。老道呢?愁容满面,横眉冷眼,气哼哼地瞪和尚。
"道兄啊!"和尚主动打招呼。"你不要这个样子,就像是借你米还你稻子一样。告诉你,气大伤身啊!"
和尚憨脸皮厚,又像是语重心长,他沒话找话说。"就像门口这块匾,一灯堂。本来我来写,多好呢?我的草书,你还不知道?狂而不颠,乱而有序,叫有章法。我不是吹的,"
和尚说得高兴,肉嘟嘟的脸上开始放光。他冲着老道手一挥。"那个唐朝的张旭,就是再来,也难出我之右吧!"
他喘了一口气,用手指点着老道。"你倒好,你非要逞能,和我争,你要写。你想想看,就你那个敝脚的隶书,写出来,挂在门头上,丟不丢人啊!哈哈……"
和尚说快活了,伸手从墙角拿过一个大茶壶。就着壶嘴,"咕噜咕噜"一番牛饮。喝完茶,他慢条斯理的用手背抹了一把大嘴巴,轻轻放下茶壶。
见老道一脸愤愤,还瞪着自己,和尚又来了兴致。"你说你这个人,真是难处。你的字不行,又不让我写,只能便宜门口摆卦摊的宁瞎子了,让老瞎子写。老瞎子算命还凑合。写字吗,太稀松,大平常了。当然喽,比你写的吗要好一点点。哈哈。"
见老道已经被数落的咬牙切齿了。和尚更开心了,笑了起来。 "还有门口这幅对联,我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多好的一幅对联,你又要争,要写半边。就你那个破字,挂在门口,丟尽一灯堂的颜面,也丟尽了我老人家的菩萨老脸了。哈哈……"
和尚自说自话,已是乐不可支。再看看老道,脸色铁青的。由青又变成煞白,接着又泛灰,慢慢的又变乌,变黑…… 和尚在蒲团上,用手指点着老道,笑的是前仰后合,不能自己。
老道呢,干瘦的胸脯急速的起伏。他眼睛里喷着怒火,恨恨地瞪着元和尚。
欲知这后事如何,且待老夫下回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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