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作者: 紫静花 | 来源:发表于2023-03-29 20:22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时光要追溯到上世纪一九九一年。

    当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我所在的工厂的领头羊章总,眼光前瞻,胆略过人,决定在最前沿经济特区试行注册一家分公司。本来,除了电修,机修,设备部,几个资深有经验的正式男工人,还有经过数月培训完毕的来自山村的三位女外工,娜,如,平。

    记得那是九月份的下旬,行政科长亲自到我们的车间,让连我在内的三个女同事从下午开始,到隔壁的一栋楼上班,乍听他话我整个人如坠云里雾里,需知道,自进厂半年,我们一直被安排在产品第一道工序上班 ,今天为什么要调离?

    中午在食堂吃饭,才知道,原来培训好准备调往特区的三位女同事,由于拒绝领导安排已被开除出厂,因为当时我们被招工进厂最后一行填写的是“服从分配”,厂有厂规,不服从分配便只能被开除。

    我们老总给十几个员工开了个动员短会,决定在国庆后出发,希望大家准备好随身行李。我趁周末回家拿衣服,顺便跟父母说明情况,母亲听了厂里安排态度还好,父亲便如火山爆发,对我将要调往特区反应激烈,声色俱厉:“当初对你说,进电子厂工作没有啥前途,眼睛要睁大点不好就溜,你偏不听,你现在家门口赚几百块钱也就算了,去那么远干啥!鸡们找虫还在窝边呢,随便在小城揾食没有几百块钱?!”

    我无奈之下只好对父亲实说,不去就要被厂开除。也许是父亲习惯了我初中毕业就一直成为家里的经济支柱,怕我被开除,一时找不到每月准时发工资的工作,于是黙许了我的远行,但他并不看好这份工作,仍然是铁青着脸。

    同年国庆节二号,我们一行人在工厂的安排下,坐上了往特区的长途汽车。同行的人员都是工厂里面的姣姣者,只有我们三个女临时工,土生土长的土老冒,有点是临危受命,仓促上阵。

    那时的公路状况非常糟糕,大客车在颠簸的公路上摇晃了十二个小时,我们一行人终于抵达目的地,厂里事先帮我们租好的宿舍楼。正副经理二人各一个房间,剩下的工人四人一个房间,我们只有三个女工,便分在同一间,宿舍在5楼,我们房间排3,俗称“503”。

    在宿舍安顿好行李,隔天,经理带我们去厂房参观。厂房在工业园区,距离宿舍楼大约一公里。我们一行人在经理的带领下,说说笑笑,来到新厂房。我们的新厂房租在最顶楼,第七层,倘大的厂房,宽敞明亮,生产线正在从小城总厂运过来,有些是旧的,有几条是刚制造的,都是一节一节,还没有联接起来,横七竖八,真的是百废待兴,从零开始。

    就这样,每天,对内主管工作的陈副经理,在宿舍楼吃完早餐,便领大家过去厂房干活了。大家到厂房,电修人员与机修人员就商量该怎么先安装一些设备,要隔一些小房间做仓库可以存放总厂运来的半成品产品,我们几个女工就帮忙扫地,捡垃圾,早上十一点钟,副经理就喊大家回去宿舍楼,我们几个女工就帮忙切菜做饭,早上有安排员工去买菜,饭菜做好,每个房间的员工自己来端,特区的九月份,依然热浪滚滚,我们都直接坐地上吃饭,基本上中餐和晚餐都是有鱼有肉,四菜一汤,(当初在家乡被招工进厂,半年一称体重增加三斤,到特区三个月后春节回家,体重增加八斤,在离开特区调往总公司,我的体重接近120斤)。

    在特区,除了我们三个女工是土老冒,剩下的同事,他们都是总厂的正式工人。有一位四十多岁的电工,中等身材,偏瘦,肤白,刘海喜欢梳着前额斜一边,那是以前最流行的发式。他平时话少,举止斯文,主要是管各个工序设备安装的电路系统,我们包括经理在内都喊他“老师傅”。

    刻槽工序最开始从总厂调来的是剑文。剑文二十四五岁,身材高挑,常是风衣配牛仔裤,时髦又帅气,他喜欢唱歌,崇拜钟镇涛;他还写得一手好字,笔划自成风格,亦楷亦草,浑然天成。

    碰焊工序最早来的是章哥哥,总厂老总的侄子。他高高胖胖,说话滑稽,但心地非常善良。他下班后喜欢喊我们女生去帮他们洗衣服,被单。

    联动工序最开始有三条生产线,副经理帮忙老班长安装,调配设备,机修配合电修装电线,各机台机长负责成品的试生产运行。共有二台做功率四分之一产品的设备,一台做二分之一产品的设备,还有一台做六分之一产品的设备。设备初始设定机速每600/一圈。

    各工序机器设备调试完毕,进入生产,已是过了一个多月时间。余正经理负责对外一切事务,包括销售,接待客户,与工业园区管理员的接洽等等,副经理负责产品各道工序的生产,质量,工资,人员安排等等。

    工作进入正轨。由于工业园区正在逐步完善和开发,周日常常要停电,于是,每个星期天,正副经理都会带我们所有员工出去旅游。我们的工业园区地处二车道深南路(后来重建双向八车道改名叫深南大道),接近华侨城,我们经理就常带我们去闻名遐迩的“民俗村”,“锦绣中华”,“世界之窗”“香蜜湖”,“西丽湖动物园”……旅游之余,不忘留下雅照,还尝了美食。即使如此,每个月尾,看见副经理背着背包,跟我们道别,身影消失在“车公庙工业区”那块牌子后面去福田车站坐车回老家,我们还是会心酸地流下泪,因为那浓浓的乡愁……

    随着产品市场的打开,我们分公司的生产出来的产品供不应求,员工工作热情更是高涨,人手不够,又向外招工,机器日夜轮转,人员二班倒,产品仍是赶货赶单,后来,在机修师傅们的一次次探讨下,在保证产品质量合格的前提下,把各机台增速生产,并再扩大设备规模,新招的同事来自全国各地,而我们从厂里内调的人员大部分晋升管理层。

    水涨船高,我们兢兢业业,为总厂创造了可观的利润,同时,总厂过渡股份制,成为公司。总公司回报我们的是,在原来全公司人人十三薪的薪酬待遇上,春节再给我们外调人员一份“特区补贴”,而且给的是港币,暖心地让我们去免税店买礼物回老家送亲人朋友(因为当初人民币与港币存在汇率差,在免税店直接用港币更划算,一元人民币才换七毛钱港币)。

    春节后,九二年,总公司领导为了让远离家乡的我们排遣寂寞,给我们在宿舍楼购置了“卡拉OK”的设备,在工作之余大家可以唱唱歌,并学学跳舞。当时去外面学跳舞包会学费才30元,我们几个女工也跃跃欲试,怎奈几个老家男同事说:“会跳舞的都不是好女孩”,于是,脸皮薄的我们最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那时候,港台通俗歌曲风靡大陆,街头巷尾都是流行的歌声,所以,年轻的我们,记忆力又好,每天晚上吃饭后,上至经理,下至员工,都到“卡拉OK”房飙歌,或独唱,或对唱,印象最深的是我们的正经理,几乎所有的红歌都会唱,并且对一些疑难杂症的问题也解答得灰谐,比如对于这个“丼”字的解释,就令我们忍俊不禁,我们都称他为“师父”,也就是前辈的意思,其实他四十岁都不到。

    有一个晚上,一个员工生病,带班的班长让我替一晚,然后第二天休息。我上的是正常班,八小时,晚上再替班,虽说年轻精力旺盛,也难敌瞌睡虫,凌晨二点,已经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的我精疲力尽,昏昏沉沉,这时,碰巧机器出故障,带班机长在修,我便坐在高凳子眯眼。迷糊中,我听见开关开了,应该是机器修好了,马上反应,停机时肯定有些产品被烘焦,便顺眼瞄瞄,好傢伙,真有一排变色的产品在生产上缓缓前进,按操作规程我是应该拿专用夹子去夹的,情急之下我顾不得那么多,一伸手用手指去抓废品。抓完废品,我坐回座椅,又趴在机台外沿,准备眯眼,刚趴下去,看见地上有血,我左看右看,才发现我的中指刚在抓废品时被机器链条尖齿扯伤。这时,带班心急火燎过来,从他的上口袋拿出一包烟,撕开包装,用烟丝泡点工业酒精,敷在我受伤的中指。血已不再流,也不怎么痛,但是机台的机长要求我回宿舍休息,他们自己顶班到天亮。

    第二天,我们的正经理来宿舍看我,说要让另一个员工陪我上医院治疗。我推说不用,没事,但经理说,不是我说了算,要上医院医生说才算。就这样,另一个员工陪我去医院,结果医生说我的中指头那片皮已经翻过来,要缝回去。我还没怎么紧张,那个陪我去的员工比我更紧张,他名字叫“桐”,他说:医生医生,你要给她先消毒,打麻针,做周全点。医生说会的会的,放心。缝针的时候,桐一直牵着我的另一只手,问“疼不疼呀,”我说不疼,缝到一半,桐又央求医生再补一针麻针,他说等下时间不够很疼,医生说一针会够,但经不住桐再三要求只能打。幸亏有补那一针,才能捱到坐车回宿舍楼,回到宿舍楼一小时后,中指缝针处便开始疼痛。

    正经理中午下班过来看我,并说不用上班,伤养好了再说,暂时别碰冷水,洗头让女同事帮我洗,衣服让我拿到他或者是副经理的房间用洗衣机洗。

    就这样,我成了闲人,其实我能上班的,中指受伤真的是小菜一碟。过了二天,确实无聊,我给主管生产的副经理说我要上班,他还是不肯。我就提出回老家歇几天,他也不肯,他说这里有吃有喝,有人帮你洗头,有洗衣机,再说了,你那伤口还要上医院复查,怕感染,日子到了还要拆线。后来在我的坚持下,正经理同意我回,不过他给我十天假期,来回坐车票据留着,算日子去拆线多少钱拿个单子来报销。那段时间我回到老家,由于我没有说,我的习惯是“报喜不报忧”,家里人不知道内情,还让我帮忙干农活,在家住不到一个星期,我急忙买票回特区,随便在家乡的赤脚医生那放了线,才五块钱,也没让医生开单。那个月,经理给了我整个月的全额工资,还报销了医药费,还另外给了我一点钱买零食压惊。

    也许是销售部的精英们在外尽显神通,那时候,特区的“王牌TCL”,“康佳”,“四川长虹”……等,都是我们分公司的客户,记得销售员很多时候就在机台旁边等着,产品最后一道工序从烘干箱出来,尚带着余温,便把流水单放在收发处,产品直接检验,包装,打包,楼下的司机随时随地待命,打包完毕立刻出发。值得庆幸的是,很多电子厂就在特区的新开发区,距离不是很远。据一位比较和蔼的销售员讲,如果他卖出去的产品资金回笼快,对方厂家不拖不欠,他的提成工资加保底工资加奖励每年接近8W,这在九几年,听起来令人咋舌。

    正是我们为分公司创造的利润直线上升的原因,分公司的正副经理决定给我们宿舍楼每个房间安装了热水器,洗衣机,这在当时,真的是算得上优厚的待遇,因为我不知道城里人是否已经家家户户用上洗衣机,反正在农村,我们那里还没有达到脱贫,全村近千户,还没有一户用上电器化产品。

    我们一般是十号发工资的,如果早上发工资,我吃完午餐就去宿舍楼下的邮政寄钱回家;如果是下午发,就等到第二天。我们包吃包住,发下的工资一分钱不留,全部寄回老家给父母。刚开始,邮局没有规定,寄一笔钱没限制,一二千都可以,一笔钱收五块钱费用,后来,规定不能大额汇款,一笔只能汇五百,一千元要分成二笔,费用十元。农村的女孩子在外打工挣钱寄回家,父母拿来建造房子,整修庭院,置办家具,装点门面,为儿子娶媳妇做准备,毕竟,继承香火是千百年来的封建思想,女儿再好,也是别人家神。

    我们分公司除了按总厂发给十三薪酬待遇之外,加上特区补贴,春节还有一笔钱是“员工同乐”,如果在除夕前一天参加总公司的游园活动,还有奖品领,如果在游园最后一个环节抽到奖,还能有个鼓鼓的红包,我算幸运,曾经中过一次“一等奖”,二次“三等奖”,奖金不少。有同事说他上班十几年,一次都没有抽到奖。

    第一年是在元月十三启程去特区,所以在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经理吩咐厨师们置办了二桌好菜。后来春节回老家度假,我们分公司都提前回家,过完元宵再回去上班,总公司那时候已拥有自己的大巴车,派司机开大巴车来回接送,相当于多休息了半个月的时间,而工资正常发放。

    时光荏苒,外调人员总有一天要回归,有的是因为上有高堂,家有配偶孩子,有的是因为年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于是,数年后,大家陆续回到总公司,而分公司新一代的接班人也承前启后,勤勤恳恳,把公司做得更大,把产品做得更精,而且,以原产品的经济力支撑,不断尝试新产品,涉猎到更多领域,步入更先进科技创新行列,直至今天分公司的旧址25年租期到,已迁往光明新区,新址堪称是特区高新科技园区。

    在特区生活数年,是我人生旅途最有意义的一段路,在那里,跟优秀的人一起,学习了前辈的优点;在那里,领导出资带我们游玩尽鹏城的各个景点,令我们大开眼界,尽饱眼福;在那里,跟五湖四海的人打交道,懂得了有容乃大,有如特区的时代精神,虽然没有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但至少,见识了更大的天,更宽的地,更丰富的生活,工作所得丰厚的薪酬也让员工自家的经济状况发生了巨变。

    岁月悠悠,思忆深深,期待有天重游旧地,再去看看,看看车公庙工业园区,那个让我度过人生最美好最灿烂时光的宝地,福地,如今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毕竟,特区的面貌是“一日千里”,不似老家小城“数十年如一日”,如果人生再来一遍,我仍然毫不犹豫,选择奔赴你,选择热爱你,认同你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感动你的“来了就是一家人”的接纳胸怀,更时刻自律着,因为你那“一个人就是一张城市 的名片”,站在你那片土地上,我不敢偷懒,不敢矫情,不敢落后,不敢散漫,更不敢知足,无时无刻,都需要约束反省自己,言谈举止,所做所为,有时候,我会想起著名诗人的句子:“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沧海桑田变幻,唯独我心依旧,怀念青春,钟情热土,在心里留个空间,满储一段难忘过往,任思忆在夜静更阑泛滥,任衷曲在九曲回肠发酵,最后,时光的银杯盛的是友谊的美酒,故事飘香,旧识若回品,皆为性情中人,重义之辈。

    拓荒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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