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我站在一座酒吧门前,它的名字叫艳遇酒吧,说实话,看到它的门面装饰,我并不觉得来这里的人,能寻找到艳遇,因为想来猎艳的男人抑或想被猎艳的女人,都是些有头脑的人,但凡是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选择来这样的酒吧。
酒吧大门的两边摆放着像充气娃娃似的的女模雕塑,劣质的金色假发,以及上世纪的三十年代上海滩舞女才会穿的妖艳造型的旗袍,都在凸显着这间酒吧的低档气质,我很疑惑,为什么这次的雇主,要约在一个连个霓虹灯招牌都不舍得布置的酒吧里见面。
我的价格,在地下市场是最高的,没有五十万,就算他让我去杀天桥下的乞讨者,我也懒得出手,但给了我钱的人,无论让我杀什么的人,什么死法,什么时间和地点,我都能顺着雇主的心意来,因此来雇佣我的人,也十分乐意出这笔钱。
能出的起这样高价钱的人,非商即官,这次,我要面对的雇主,是什么样的人,以前老五都会帮我搞清雇主的真实身份,以防黑吃黑或是赖账的事情出现,但这次这个人,居然跳过了老五,直接在我的住所门前,留下了纸条,约我来这里见面谈件生意。
我把右手放在胸前,去聆听心脏的跳动声,这是我杀人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心脏的跳动,是每个人活着的证明,我感知着自己的心跳,然后结束那些人的生命。这像是一种仪式感,我也对这个仪式乐此不疲。
门里的人,有可能是雇主,也可能是某些仇人,无论是谁,他的手段或许比我想象得还要深远,我抚摸了一下腰间的手枪,无论是谁,打扰我的宁静,都得死。
酒吧大门的门轴已经锈迹斑斑,推开门的时候,它传出腐朽的声响,让我想起那些求生者的哀嚎。
酒吧外面是简洁的摆设,酒吧里面却显得杂乱无章,四周散落着桌椅,地上到处都是酒瓶的玻璃碎渣,凌乱的痕迹说明这里曾经经历了一场暴乱,规模至少是二十人以上的。
我顺着酒吧的布置朝着尽头望去,一个黄色头发的男人坐在离我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上的木箱子上,他拿着红酒杯却品着金黄色的啤酒。
“嘿,我终于等到了你了,我的伙计,来坐下,喝一杯特拉普啤酒吧,它有个外号叫果汁啤酒,因为有股淡淡的梨子和葡萄味道,特别的爽口,喝一口,你一定会爱上它的。
“我对啤酒不感兴趣,我只喝牛奶和咖啡,早上喝咖啡,晚上喝牛奶。”
“哦,天啦,你难道还是那种为了学业和考试而规划时间的高中生吗。”黄发男子浮夸的表情让我感到有些生气。
“上一个这样羞辱我的人,早就已经投完胎了。”
我拿出手枪对着那个喝着啤酒,目中无人的黄发男子,只需0.7秒,从枪口射出的子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那人的性命,但是从窗口投射过来的红外线让我放弃了这一想法。
“没想到,你还带了狙击手。”
“朋友,你真以为,我没有一点准备,就约你出来见面吗,不过你放轻松点,他不会轻易开枪,我们见面,是为了谈生意的,只要大家心平气和地交谈,就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放下枪,照在我脸上的红外线也随之消失了,但那名狙击手的视线,依然还停留在我身上,我能感受到那股来自窗外的杀意。
“说吧,谈什么,我可是推掉了三桩生意,来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见你的,你可知道,我做一桩生意的价钱吗。”
“恩,这个当然有所耳闻,但,我跟你谈的这桩生意,很简单,而且利润很高。”
“我只需要你杀一个人,事成之后,你就能拿到五百万,对了,这个五百万,只是数字,至于是哪种货币,你可以任意挑选,美金,欧元,英镑还是人民币。”
“钱我不要,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再考虑要不要接下这笔生意。”
“你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住所吗。”
“既然你猜到我心里的想法,何不爽快地说出来呢。”
“杀手先生,你真的很谨慎,人是动物,无论做到哪,都会留下自己的痕迹,而我们能够追踪这些痕迹来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没有姓名,没有个人信息,杀人也没有固定手法,没有任务的时候,你就躲在自己的小居所里从不外出,完全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但是,你有你的生意伙伴,他是你生意中的第三方,联系你和雇主之间,所以他,是你在外界留下的唯一痕迹。“
“你们抓了老五。”我的口袋中在不自觉攥起了拳头。
“我们,本想用一种温和的方式,请他告知,你住所的位置,但是,他拒绝,甚至还想杀了我们,杀手先生,你很谨慎,我也是,和你不同的是,我喜欢面对面交谈,这样更让我放心,并且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本,让我去雇佣你。“
我轻笑一声,用右手食指指向酒吧后台的柱子,黄毛男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再转过头面向我时,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赞许。
“狙击手的视野死角,你的观察不错呀,才短短几分钟,就发现了这个酒吧的完美隐蔽处。”
“这是本能,红外线瞄准我的脑袋时,我的本能就帮我锁定了这个位置,从红外线的折射程度上看,狙击手在酒吧外500米处的一栋废楼,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些废楼了,很适合做狙击点。如果我现在开枪杀了你,我只有1.5秒的时间反应,躲在柱子背后。”
黄发男子满意地笑了一声,然后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将酒杯倒扣在木箱子上:“这是我给你的预付款,你一定会喜欢的。”
突然间,窗户玻璃碎裂,我低头一望,发现一颗子弹打在我脚下不到五厘米的位置,狙击手开枪了,我迅速反应,从腰间再度掏出手枪,打算解决掉黄毛男,可我就在反应的那短短两秒中,黄毛男消失不见了,只有他喝过的酒杯,依然还倒扣在木箱子上。
狙击手再没有射出第二颗子弹,我明白,如果他的目标是我,那么第一颗子弹就不会射在我的脚下,狙击手只是在掩护黄毛男的离开。
我来到木箱前,丢掉了黄毛男放在上面的酒杯,木箱盖子很轻易就被我打开了,里面,躺着奄奄一息的老五,他的脸上满是血污,眼睛半睁半开,嘴里似乎还在嗫嚅着什么。
我将木箱推翻,老五顺势滚出了木箱,我扶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部,想要将他唤醒。
老五的眼睛慢慢睁开,他发现自己躺在熟人怀里后,像是放心似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对我说。
“他们让你杀的人,住在枫叶街小区20栋325号,他是个独居男。”
独居男
许也有十八双袜子,全都是棕色的,但是却长短不一,像是他从不同的十八个人的脚上扯下来似的,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也有可能是别人送他的,但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些袜子的出现时间至少有五年以上了,因为从那时起,许也就再也未出过房门,尤其是在网上购物蓬勃发展之后,许也闭门不出的借口就变得顺理成章。
他的日常生活很简单,平时会看看书,听听音乐,偶尔翻出过去收藏的DVD,其中大多是动漫为主,有《新世纪福音战士》,也有《海贼王》,这些动漫几乎囊括了他的童年,青春,以及成年之后。
他现在依旧喜爱这些动漫,但是闭门不出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活在二次元的世界里,相反地,他很喜欢旁听屋外的世界。
所谓旁听,就是搬一个小椅子在阳台,安静地坐一个下午,他住在3楼,离地面很近,能听到大爷大妈跳广场舞的音乐,也能听到一家三口在公园欢快地笑声,偶尔还能听到小情侣的争吵,对他而言,情侣的争吵是这世上最有趣的事,一旦双方撕破脸皮,就会毫不留情地说出对方犯过的错误,这些在他们眼里是错误,而在旁人眼里则是笑料。
许也不会去直接观察他们,只是这样默默听着他们的声音,更多时候,他的目光在远眺着天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很喜欢望着天空发呆,有时一看就能看很久,这个习惯是他父母双亡后养成的,在那次车祸幸存后,他询问收养自己的舅舅,自己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舅舅告诉他,自己的爸爸妈妈依然会在天上关注着自己的成长,想他们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空。
记忆中父母的面貌已经残缺不全,许也只能依靠不断变化的云层,去遐想他们注视自己的样子,许也的一天就是这样度过的,这种毫无波澜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五年。
许也的袜子经常会消失一段时间,但不会是全部,因为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找回它们,有时会在橱柜上,有时会在沙发底下,有时会在房间的任意角落中,总之在他想要穿袜子的时候,它们就会出现,等十八双袜子全部出现后,许也就会将它们放在一块统统洗干净,然后光着脚站在阳台,看着这吊在空中的十八双袜子,许也会想到,这也许就是自己生活的全部了。
许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孤独无助地长大,他的人生经历虽然贫瘠单调,但总是会有那些自以为有义务跟所有人都做成好朋友的人找上他,那个时候,许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人,更何况这还是来自他人的好意。
比如初中同桌,他是许也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许也对这个同桌印象很深刻,但关于朋友的定义在许也心中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因为这个朋友的称谓,是同桌强行加在自己身上的,他从未承认过。
实际上,他从未想过与任何人做朋友,只是同桌和自己处境一样都不受人待见,他的父亲就因为入室盗窃被判入狱,整个班里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除了自己,因为许也也是一个全班人排挤的存在,这里面有某种惺惺相惜的成分存在吧。再加上他也不曾做出行为出格的事情,许也久而久之就默许了同桌的朋友之举。
一个是父亲入狱母亲改嫁,一个是双亲去世寄人篱下,在旁人看来,许也和同桌应该十分搭配。
初中班主任在开家长会的时候,谈论最多也是关于班上两个家庭不幸的学生,班主任是许也见过演技最好的演员,她总是声泪俱下地表演着,一方面展现自己认真的工作态度给家长看,另一方面展现自己有教无类的态度给学生们看,可许也觉得他演技最好的时候,却是她在接受家长以各种名义送来的红包钱的样子,她总是做出再三推辞然后再勉强其难收下的样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知道班主任是经过多少这样的场面才能练成这番演技。
许也并不想和任何人搭建关系,无论是友谊,还是爱情甚至是亲情,这些在许也看来,都如同一种捆绑,让他在现实生活中寸步难行。
杀手
我很快就接近了目标,就在两天前,我来到了枫叶街小区,我站在目标所在的居民楼下,当时,我还在犹豫着,是否该被那群不知身份的人所掌控。
仅仅是片刻失神,我就被一个不怀好意的路人撞了一下,口袋里还被人塞进了某样东西,我疑惑着将那样东西掏出口袋看,是一把公寓的房门钥匙,上面还写着相应的门牌号,正是那名独居男的楼下。
我猛地回头一看,路上来往的只有一些牵着孙子放学回家的老人,旁边则是光秃秃快要掉光枝叶的绿化带,可就是在这样一块毫无视野死角的地带,刚刚冲撞我的行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钥匙上的门牌号很好找到,坐上电梯后来到2楼,出了电梯左拐的第一间,就是我要潜伏进去的房间,轻声拧开房门后,我举着手枪观望房间的四周,确定没人我才卸下心中的戒备。
也许是我太紧张了,连进个房门都要如此谨慎,我把房门关上并反锁,径直来到客厅中间的沙发座椅,放松地坐下,柔软的沙发靠背带给我暂时的轻松,紧接着,我就发现了在玻璃桌面上的水果篮里塞了一张纸条。
我将纸条抽出打开,纸条上写了一段文字,还是打印出的字体。
“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将目标解决,我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只有在他出门的那一刻,你才能杀死他,除此之外,你不能其他方法去杀死目标,如果违反要求,那么我们随时会将你处理,记住,我们的眼睛就在你的背后。”
读到最后一句话,我立刻惊起,去检查背后的墙壁,想看看是否有针孔摄像头的存在,可这只是一块空白的墙壁,好吧,最后一句话应该只是一句比喻手法,用来震慑住我。
说实话,完全不用最后一句话的威胁,这群人的神秘已经让我感到浑身不安。他们想要干什么,或是想要利用我做些什么,我完全不得而知,从我踏进酒吧的那天开始,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掌控着。
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我必须弄清这当中的缘由,他们到底是谁,他们要我杀的人又是什么身份,以及,他们为什么会选中我。
在我沉浸思考中的时候,口袋里手机振动起来,我的手机通讯录只有一个联系人,那就是老五。
“喂,老五,你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查到什么了吧。”
“张哥,我们俩合作了多久?”
“恩,大概,十年了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十年了,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棘手的事,你让我查的那个黑衣人背后的势力,我无论如何都打探不到不到他们的背景资料,唯一能知道的事,是他们的手段极其残忍,在找到我和你之前,他们这个组织已经除掉了这座城市里许多赫赫有名的杀手,不止是我们的城市,在全国其他城市里,也有许多同行惨遭他们的毒手,没人清楚他们的目标,要想活下来,只有向他们投诚。”
“我让你查的那个目标呢。”
“关于他的资料也很少,倒不是我打探不到消息。而是这个人的生活痕迹就这么点,实在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了。”
“有多少信息都说给我听,我需要了解我的目标。”
“目标的名字叫许也,在他五岁的时候,双亲就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他自小就寄居在舅舅家里长大,在学校里没有不良记录,学习成绩中等,因为是孤儿的原因,性格孤僻,没有什么朋友。我找了和他同一届的同学打听过,大部分的人只对名字有点印象,对这个人长相毫无记忆,有些人表示连他的名字都不认识。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谈过恋爱,毕业后他通过舅舅的人脉关系进了一家银行当记录员,他在银行的生活痕迹和他在上学时候的生活痕迹如出一撇,在职十二年没有任何人事波动,据说他的上司有好几次想让他升职,都被他婉拒了,好像他对升职加薪不感兴趣。”
“后来呢。”
“五年前他舅舅去世了,紧接着他就辞职离开了银行,然后就人间蒸发了,如果不是他成为了你的目标,有可能他死了都不会有人去打探他的背景,目前来看,这个人的生活就像一张白纸,根本看不到任何内容,讲真,就算他被你杀了,对其他人都没有一丝波澜的影响。”
“那可不一定的,既然这群神秘人背后的力量这么强大,杀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可他们没有这么做,而是大费周章找到我,要我去除掉他,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样普通,又怎么会有人花五百万来除掉他。这个人的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份秘密让那群人感到害怕,甚至不敢亲自动手。我一定要查出这个人身上的秘密。”
“张哥,就算这个人身上有什么重要的机密,那我奉劝你不要试图打听,这件事的棘手程度是我和你都从未遇到过的,倘若真让你知道了什么对那群人神秘人不利的事情,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是不会让你我都深陷险境的。”
我抬头仰望天花板,我在想,目标人物此刻在做些什么,他究竟又隐藏了什么,让她五年来都窝在一间十五平米小房间里,我要弄清楚这一切,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独居男
有一天,许也发现自己的袜子丢失了五只,这意味着他总有一天要面临一只脚没袜子穿的窘况,他翻动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那五只袜子的下落,许也感到很奇怪,这些袜子就像自己的同伴,虽然很很调皮的躲起来,但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消失不见。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惊到了许也,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敲门声了,即使是那些每天准时到达的外卖员也不会去敲他的门,因为他每次下单都会备注,请不要敲门,放在门口即可,倘若敲门,他就会给商家及骑手的评价都是差评,那是他在贫瘠生活中的唯一权利。
敲门意味着询问,这让许也忽然意识到,他是住在这十五平米的房子里,而不是被囚禁在这里,虽然这两者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也许是快五年的时间,没有和人打过交道了,许也不知道此刻该如何作出回应,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尽量营造出屋内没有人的氛围。
然后许也趴在门上,透过猫眼去观察此刻敲门的人。他不确定门口那人是不是盗贼,他记得自己以前听一个同桌说起过,盗贼偷盗前一般都会事前敲门,以确定屋里是否有人,然后才撬门实施偷盗。
许也在想,门口这个敲门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的所认识那个同桌,也许那个同桌长大后也步入他父亲的后尘。
敲门的频率始终保持在敲三下,然后停顿五秒后,再敲三下,如此反复了三分钟左右。这说明敲门的人很有耐心,许也心想,莫非这人真是入室偷盗的惯犯。
敲门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屋里顿时陷入了窒息般的安静,许也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他很清楚,门外有两种情况,一,是那个敲门的人有可能离开了,二,是那个人打算直接进入。
但是外面的人并没有直接离开,也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友好地打了声招呼,说明自己的来意,那个人在自家的阳台上捡到了五只袜子,猜想是楼上的住户,于是特意送了过来。
许也觉得这件事太巧合,自己丢失了五只袜子,正好就有一位来自楼下的房客捡到将其送回,而且在未取得联系之前,还耐心地敲了三分钟的门,在敲门的过程还一言不发,而后又开始进行交谈,这是试探。
许也就静静地听着门外的那人的不断解释,这让想起了自己在阳台旁听世界时,常常听到那对情侣吵架时候的样子,男人经常出轨其他女生,不巧的是,男人的踪迹总是能被女朋友察觉,每当这个时候,男人就总是费力去解释,情绪听起来是声泪俱下的,但是仔细分辨,就能听出言语之中的谎言。
就像门外的人,许也并不关心他是何时搬进这里,又是如何巧合地捡到自己的袜子,许也只希望他能留下自己的袜子后离开,但是那人却自顾自地说起了话,许也能听出他的用意,他想认识自己,并不止是见面这样简单,他似乎还想从自己身上套出某些信息。
门外的人絮絮叨叨的,从刚开始的友好,到莫名其妙的规劝自己,以至于发展到谈论形而上学时,许也反倒不觉得这样的展开方式显得突兀。
许也无奈,只好用一句不知道是书中还是从别人哪里听来的话,回应门外的那人,不知道是语言的感受力,还是那人终于觉得有些无趣了,他终于离开了,并按照自己所说的要求,将袜子放在门口。
但当许也捡起失而复得的袜子时,他的内心所感受到到并不是侥幸,而是一丝慌张,他有种感觉,好像自己一直以来的安静生活就此要被打破,因为那个人的出现绝不是一次巧合,更像是一场阴谋。
忽然间,许也又想起一件事,刚刚他对那个人所说的一番话,好像并不是某本书里的摘抄,也并不是某个人对他的劝导,那番话就是他在某一时刻的所思所想,说出来的时候就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杀手
过了三天,我才发现,这一星期的时间,无论是打探出独居男身上的秘密,还是依照要求杀掉独居男,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我曾想过,这附近应该有认识他的邻居,毕竟他在这栋楼里生活了五年,可是我跑遍了整栋楼的居民,无一例外,他们都对我所说的独居男感到诧异,大家都不知道在325号还住在一个深居简出的男子,他们一直都以为325号是间空房,因为五年来,从未见过有人在325号出入过。
房东告诉我,这325号是间鬼宅,六年有一对情侣死在房间里的床上,两人都赤裸着身体,被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是死亡后一个星期,身上爬满了蛆虫,因为尸体高度腐烂的原因,这对情侣死因至今不明,房间有过盗窃的痕迹,警方怀疑是盗贼入室偷窃,不小心惊醒了睡眠中的情侣,盗贼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两人杀害,这案子到现在是个悬案,因为一直都没有锁定嫌疑犯。
后来房东将房间转手出租过几次,可是住进的房客,都表示房间里有闹鬼的现象每到午夜两点,就会有不明的黑影在房间里的到处碰倒东西,有时候从墙壁里还会传出男女做爱的呻吟声,这一些灵异现象,吓跑过很多房客,导致这间房间闲置了半年多,直到后来,才有人向房东要求租下这间房,一住就是五年。
房东说,325号的房客虽然神秘兮兮的,一直闭门不出,但是这五年来,他从未拖欠房租,所以房东也没有过多去理会他的存在。
我能似乎能体会到老五的无奈了,在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变得支离破碎,有时候不需要过多接近,只需要通过大量的信息收集,就能解密出一个人的真实自我。
比如一个嗜酒的男人,大多会存在家暴倾向,沉迷网络虚拟世界的人,多半是对现实的自我感到不满。
眼前仅有的信息,只能说明他封闭自我,隔绝现实,再往下的深入,就需要接近目标。
我想到自己可以用朋友的方式来打开他的心扉,让他对我坦诚,直接敲门说自己是新搬来的住户自然是行不通,这个独居男五年来都不曾和邻居打过招呼,想必对新住户的到来也不感兴趣,我需要一个契机。
直到第二天,我发现阳台突然出现了五只棕色袜子,虽然长短不一,但是它们都像是来自同一个人,不用多加思考,这五只从头而降的袜子,应该就是来自我的目标,这就是一个契机。
我带着这五只袜子来到目标门前,这是可能我有史以来最愚蠢的一次举动,但除此之外没更好的办法,我站在门前不断反复着敲门,可是持续三分钟的敲门无人回应,我渐渐没了耐心,我不知道里面是否有活人的存在,按照以前的习惯,我早就悄悄地撬门潜入,可是那群神秘人的要求实在太过古怪,不仅约束我不能潜入目标的家中,还只能在目标出门的那一刻将他杀掉。
盲目的敲门不是办法,我需要打破这沉默的氛围。
“里面有人吗,我是楼下的住户,我在自家的阳台上捡到了五只袜子,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我把这些袜子拿上来确认一下,麻烦里面的人,如果在的话,就回个话吧,我这样一直敲门也很累的。”
目标并不对我的到来有所表示,我打算更进一步。
“我知道这样很突兀,我不是要故意打扰到你的,嘿,你知道嘛,我一来就听说过你,你在这块很有名气,你呆在这间房子里五年来不曾出门,这件事大家都清楚,他们都觉得你很神秘,我前天刚搬来的时候,大家还嘱咐我,让我别打扰到你,因为他们不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尝试着用言语去刺激目标,假设他不希望别人打扰到自己,那我不断地纠缠,总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不应该这样一直呆在房里,应该多出来走走,我想你应该经历了什么事情,才这样一直闭门不出的,别让这些事一直困扰着你,说出来才是最好的方式。”
我开始怀疑里面是否有人居住,也许这场任务就是那群神秘人用来戏弄我的。
“房东有跟我说起过这间房,六年前这里死过一对情侣,他们的鬼魂一直困扰着后来的居民,你难道不怕鬼吗,说实话,我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我觉得一个人死后,就会去到另一个世界,你呢,你是怎么看待死亡的。”
目标终于开口说话,可他的声音很奇怪,让我联想到一个布满灰尘的阁楼,木板都变得腐蚀不堪,每走一步都吱吱作响,好像随时都会垮掉似的。
“我曾见过许多鲜活的生命,可无一例外,他们都在生活的虚无中消亡殆尽,何谓死亡,不过是从已知的虚无,投射到未知的虚无中罢了,其实,我们从未存在过,不是吗。”
独居男
许也深信一件事,即使是造物主,应该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创造过人类的孤独,因为孤独,应该是人类自己创造出的,无论是这个名词,还是名词所涵盖的范围。
过早地目睹现实生活中的死亡,并不是许也内心孤独的原因,实际上,许也对于死亡并无太多感受,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面对死亡,都显得那样悲痛,每个人都会死,这是现实生活中唯一绝对公平的事,既然已经知晓死亡是必然到来的事,为何还要做出难以置信的模样。
从小,他身边的人谈论到自己父母双亡时,总会用惋惜的语气去劝导他,要坚强生活,可是许也从未表现过伤心难过的一面,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人自以为是把自己的感受强加在他的身上。
从那时起,许也就认识到旁人的虚假,后来他发现,人们的虚假不止在对待死亡这一件事上,有些人虚假到他自己都无法认清到真实的自我。
就好像门外的那人,此后的日子都如许也预料到一样,天天过来敲门,总是说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话,一般人的想法,都是希望主人能把自己邀请进屋,但是门外的那人在日复一日的交谈中,却并没有透露出想要进门的想法,相反的,他在意图吸引许也走出门外,这比当初的初中同桌强行要和他做朋友还要奇怪。
许也看着墙上的日历,上面写着今日忌出行,他喜欢这幅奇怪的日历,每一页的日子上都写着今日忌出行,这更像是他给自己制定的约束。
许也喜欢盯着日历看,他觉得人生就好比日历,在一天天的撕页下日趋见底,散落在地的纸张变成了回忆,在每天的徘徊中受到踩踏,变得面目全非,而剩下的日历则与空白的墙壁融为一体,人在期盼的过程,总会凝视着日历,但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的眼中只剩下墙壁。
门外的人在一段时间过后,改变了自己的方法,他不再去谈论许也,而是在谈论他自己,他说自己从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五岁的时候被一个夫妇包养,刚开始那几年,他体会到了家庭的温暖,可后来他们染上了毒瘾,从那之后他的生活就掉入了深渊。
养父为了吸毒几乎变卖了家中所有可以变卖的物品,甚至有一次还想把他自己也想卖掉,但是养母制止了养父,她是个精明的人,她觉得自己能带来比变卖自己还要更多的收益。
他不再上学,开始在街上混荡,跟着扒手学偷钱,跟着飞车党抢女人的手提包,最不济的时候,他曾在网吧打劫过那些未成年人的零用钱,他用这些不法手段得来的钱只给自己留了一点,其余都用做养父母的毒资上。
这种沉沦的日子他过了很久,有一天,他回到家里,却发现养父母因为吸食过量的海洛因而死,他没有感到悲伤,而是解脱,终于自己不用再被人掌控了,他没有理会养父母的尸体,而是不顾一切的逃出家里,跑得远远地,跑到再也看不到那座城市的时候,他才回头去看,那座城市隐遁在巨大烟囱所排出的烟雾中,白色烟雾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吞噬着它脚下的这座城市,再后来,城市消失了,伴随着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从那以后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被人掌控了。
许也很喜欢这个故事,并不是主人公都和自己一样也是无父无母,许也觉得最好的故事就是将真相隐藏在谎言当中,当你试图去揭穿谎言时,却被支离破碎的真相所吸引,解密的过程中你以为找到了真相,实际上你只是将谎言信以为真。
门外那人的讲述,虽然不是一个真实的回忆,但是具备一个好故事的元素,也成功吸引到了许也,许也并不知道这故事当中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但有一点是许也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故事的伤痛,永远无法和现实的伤痛所比拟。
杀手
除了第一次打扰,目标回复了我一句连信息都算不上的话后,事情便再度陷入了僵局,原本以为目标对我有了一次说话,就会有更多次的开口,可没想到的是,那句让我琢磨不透出处的话,竟会成为我和目标唯一的接触。
那天过后,我就像个准时上班的推销员一样,去敲目标家的房门,去谈论他的过去,这是我惯用的手段,每个人在谈论过去时都会表现得像个演说家,侃侃而谈,只需用一个契机去撬开他的嘴,你就能得到很多信息。
然而我对目标过去的了解少之又少,第一次的打扰虽然有些唐突,但是却用尽了我所有能使用得到的信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在谈论他的父母,他的成长经历,有一瞬间我都觉得自己跟他相识已久,但是这些并没有吸引到目标。
我很快便认识自己的错误,在一个人面前谈论自己对他的认识和了解,无疑是最愚蠢的举动,无论如何我都不如他本人那般熟悉自己的过去,一味去讲述他的过去无法给这次任务带来转变。
之后的日子里,我改变了策略,我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当然不是完全真实的讲述,我像个作家一样,去编造自己的过去,为了让故事的可信度变高,我加入了一些真实的细节。
我确实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但逼迫我变成街头混混的人并不是我的养父母,而是我亲生父母,他们因为工作失意而染上了毒瘾,变卖了资产,紧接着是房子,一家四口只能在天桥的旧帐篷下住宿,他们毒瘾发作的时候,会发狂地打砸身边的东西,在他们发狂的时候,我和姐姐也是物品,也能被破坏,他们借助破坏去压抑内心的野兽。
很多个夜晚,我都是蜷缩在姐姐的怀抱中入睡,在家道中落后,姐姐一直在保护着我,肚子饿的时候,她会带着我去餐馆后门捡剩菜剩饭吃,那里有很多流浪汉,瘦小的我无法跟大人争抢食物,但是只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姐姐却比我勇敢,她不害怕流浪汉的殴打,用自己的身躯去保护食物,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姐姐挨打,除了哭,我做不了任何事。
姐姐还会带我去跳蚤市场去捡商人们不要的衣物,她将我打扮得干干净净,跟我说,即使生活再不济,我们也要活得像个人,一旦我们对现状习以为常,那就是真的堕落了。
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正常爱我关照我的爸爸妈妈,没有同龄人该有的玩具和伙伴,但都不要紧,我有一个内心强大且爱我的姐姐,这就足够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但命运的不公就像是一个闯关游戏,每当你克服一个关卡的困境后,新一轮的关卡紧接着就会降临,让你来不及喘息。
有一天,我和姐姐在帐篷下吃着刚捡来的罐头,那是我生活变得分崩离析以来吃到的第一个没有过期的罐头,我和姐姐都很开心,但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父母的带领下,来到我和姐姐的帐篷前。
他不由分说就想要掳走姐姐,我拼命地去阻止他,姐姐也在反抗着,但是西装男用一块手帕捂住姐姐的鼻子就让她昏迷过去,我抱住那人的大腿,狠狠地咬下去,但西装男对我的举动并无反应,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我被人从西装男的大腿上拉扯开,回头一看,竟是我一直唤作父母的人,他们紧紧箍住我,不让我再能做出其他行为,西装男朝我的父母点点头,然后丢下一捆钱,带着我姐姐离开了。
原来我的父母为了吸毒,竟然卖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个西装男背后的势力,是专门从事卖淫行业,我的姐姐有可能会被卖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富豪,有些老男人对幼女有着莫名的痴迷,也可能会带到某高级会所,培养几年后,她会成为会所里名媛,整日周旋于那些花钱要她服务的人,但无论是哪种可能,她都无法逃脱成为别人手中玩具的命运。
我质问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没有表现出一丝愧疚,而是冷冷地看着我,说我如果也是一个女孩就好了,这样他们就能得到双倍的钱。
没有姐姐的庇护,我开始和那些街头混混接触,并逐渐成为他们的小弟,我尚未成年,必须在别人的羽翼下壮大自己,我跟着他们去学习如何悄无声息地偷走别人的钱包,学习如何去恐吓网吧里的那些未成年人,学习怎么坐在摩托车上去抢走路边女人的挎包,我学得很快,好像我天生就是要做这一行似的。
我得来的这些钱有十分之九都要上交给我的父母,供他们去吸毒,他们在用毒品去饲养身体里的野兽,只求它能片刻安宁。我没有离开他们,是因为我相信他们是我的父母,就如同我和姐姐一样,这当中是存在着血浓于水的亲情,我有义务地赡养他们。
可在我长大之后,面对着他们种种的恶劣行径,我越来越开始怀疑我所深信的亲情是否存在。
有一天,我打劫了路过街角的一对情侣,他们身上没有多少钱物,我本想就此收手,但我突然发现女人胸口有一个很不错的吊坠,应该能卖不少钱,便想强行抢来,但男人跪求我不要这样做,他说那个吊坠是他们两的定情信物。
我没有答应男人的恳求,就在我动手去抢走女人胸口的吊坠时,男人竟奋起反抗,和我争斗着吊坠,混乱中我用匕首插中了男人的颈部,男人捂着血流不止的颈部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后,便死在了女人的怀抱中。
女人拔下了插在男人颈部的匕首,然后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我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恐惧,慌乱地丢下吊坠后便逃离了现场。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天桥下,正好碰上父母毒瘾发作,他们一边挣扎一边质问我今天的毒品在哪里。我才意识到今天自己是一无所获的。
我无奈地告诉他们事情发现的经过,在说到我杀人的那段经过时,我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可父母却表现得毫不在意,他们还责怪我,反正都杀人了,就不妨把那个女的也杀掉,然后可以将吊坠抢走。
他们催促着我,让我赶快去把那个女的杀掉,抢走她身上的财物,给他们换来毒品,我没有依照他们的指示去做,而是扯下了搭建在旧帐篷的电线绳,然后用它勒死了一直喋喋不休叫我去杀人的父亲。
母亲目睹我杀害父亲后,连逃跑都不敢,也许她觉得自己也跑不过我吧,只是一味地跪在地上求饶,我丢掉了手里的电线绳,母亲很开心,以为我要放她一马。
但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用电线绳勒人太费力了,我捡起脚下的大石头,用它狠狠地砸在母亲的头上,母亲片刻就没了呼吸。
我在父母的尸体旁呆坐了很久,去思考我一直以来都坚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想到了我可怜的姐姐,我想到了那个无辜的男人还有那个愤怒的女人,直到我终于不再被内心的愧疚所折磨时,我才离开了那里。
我离开了自己生活多年的那座城市,把关于自己的过去全都埋葬在记忆深处,再后来,我遇见了老五,他带我入了职业杀手这一行,在接二连三的杀人任务后,我变成了一个没有怜悯之心的杀手,这便是我的故事。
和我的过去相比较,我对目标所讲述的故事简直就像童话一般。
我不知道自己的讲述有没有吸引到目标的兴趣,但我在讲述的过程中,那些自己编造出的谎言,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尘封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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