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行骗者亦如此。
一个高级的骗子,是应该像姜子牙那样让人愿者上钩,进而执迷不悟,最终至死无悔的。
1.
我出生在河西走廊一个叫红山窑的小村庄,我们村因为有个烧制水缸的窑而得名。
虽然方圆百里的人家都用我们红山窑的缸盛水、腌酸菜,但其实这窑并不怎么挣钱,因为缸这东西使用年限很长,一般人家的水缸都要传个两三代,不出来个司马光的熊孩子,缸还得往下传。
正因为窑不挣钱,我爹才在改革刚开放的时候很容易就承包了缸窑。他改烧制水缸为烧制花盆,成了我们村的第一个万元户。
家里有了钱,就在城里买了房。我爹让我妈在城里照顾我读书。他继续经营花盆生意,生意一直不错。
优越的家庭经济条件使得我的童年过得无比快乐。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有一种优越感,人显得很自信,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我上高二那年,我爹说接了一笔大生意,做成后可以净挣一百万。听到这消息,全家激动的睡不着觉,我爹就要是百万富翁了。
一个南方老板,看上了我爹烧制的花盆,想定制一批。但是要的量太大,我爹要接就要扩大生产,这需要近60万的投入,我爹有点犹豫。那老板却很爽快扔下10万块钱做定金就走了,连定金条都没让我爹写,只是说一年后来提货。
我爹是个茅坑拉屎脸朝外的西北汉子,见人家这么痛快,也就当机立断用房子作抵押贷款30万,加上家里所有积蓄总共60万全部投入进去生产花盆,只留下那10万定金为流动资金。
一年的时间,我爹没日没夜,加班加点终于在付货期限的前一天完成了所有的生产任务。那天晚上,我爹很早就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第二天,我爹天不亮就赶去窑厂了。可打了一天电话,对方始终关机。
“可能手机坏了”我妈安慰地说道。
“就是,前两天还打电话催货呢!说今天一早来提货。”我爹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接下来几天还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我爹有点着急了。
“是不是出了车祸?”我妈猜测着。
“别瞎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爹把火发到我妈身上来了。
等过了半个月,我爹已经托了所有能托的人打听那南方老板的消息,可所有的人都一无所知。
过了一个月,我爹专门到南方老板说的城市去找他,可是找了半个月,查无此人。
我爹怎么也想不通,谁会随便扔下10万块钱,突然就杳无音信了!是不是真是出车祸,全家都死光了?
但这些都不是我爹要考虑的问题了,贷款的还款日期已经到了,工人的工资也欠了半年了,银行的电话不断打来,工人们也来赖在我家不走了。
我爹到处找新的买主,最后一分钱不挣也没人要了,生产的数量太多了。
就在我爹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个人找到了我爹,说可以全部收购我家的花盆,但价钱压的很低,只给原价的三成,这价钱低得离谱,我爹没答应,对方留下个联系电话就走了。
眼看银行就要走法律程序了,堵在我家的工人也开始有些过激了。我爹默默忍受着债主们的咒骂、侮辱、推搡甚至是殴打,但他对于吃官司却看得比命还重,“我家祖宗八辈也没人吃官司,吃了官司我死后怎么进祖坟?”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爹只好壮士断腕,给买花盆的人打了电话,约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第二天买家就来了,财货两讫。卖的钱刚够还贷款和结工人工资,借亲戚的钱只好先厚着脸皮欠着。
后来,我爹听了亲戚的话去派出所报了案,结果警察一听情况,当时就判断“你被人骗了,最近出了好多类似的案子,但当事人都和你一样,几乎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案子根本无从查起。”
“为什白给我10万元的定金,后来让别人拾便宜?”我爹还是没明白。
“后来的买主也是同伙,人家给你10万,你赔了多少?”警察继续解释,“钓鱼是要先下饵的,然后放长线钓大鱼,你们防范意识太差,报案又这么晚……”
我爹终于听明白了,但还是想不通:“我们做生意,隔着墙头喊一句就定下了,谁知道还有这么阴损的人,就不怕遭报应?”
事想不通,可以慢慢想,欠债还钱,却刻不容缓,亲戚们也都够仗义了,不能让他们受损失。我爹卖掉了窑厂和房子,还清了债务后,我们全家又回到了农村的家。
2.
辛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经过这一番折腾,我家元气大伤。我爹也像漏了气的皮球,再也鼓不起生活的勇气了,整天就是喝酒,喝醉了就哭,边哭边扇自己耳光。
家里总要有人站出来挑大梁,否则家会散的。我爹没了斗志,我妈指望不上,剩下的就只有我了。
我能做什么?唯一的长处就是学习还不错。我决定考个好大学扬眉吐气一把,我们村还没考出过一个本科生呢。
那一年,我迅速从童话世界里骄傲的小公主,成长为红山窑村的拼命三郎。为了省钱我坚持走读,骑着二八式的自行车去上学,十公里的路每天早、中、晚三个来回,风雨无阻。
不拼命,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出色。期中考试我就由班上的十五名跃居到了第二名,到了期末,我已经是全年级的第五名,这样的成绩上一本没问题了。但我觉得还没尽全力,继续高歌猛进,一举拿下了年级第一。
当我在学习上占领高地的时候,我爹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容,酒也喝得少了,偶尔喝醉,不再耍酒疯扇自己。
我爹也因我一次次的好成绩而重拾信心。他又去给窑厂跑业务了,虽然现在是给人跑腿,但是靠着以前的人脉,他干得轻车熟路,收入自然也不错,渗水的地方被堵上,暂时没有了溃堤的危险。
从我得了班上的第二名开始,我家隔壁邻居的小儿子也不再住校,开始走读。他总是在我前方50米左右的地方骑行,他就像一片白月光,我一抬头就进入我的视线。
我和他打小就认识,上学总在一个年级,但始终没在一个班过,是邻居但并不是很熟悉,我们的关系是邻国相望,鸡犬相闻,民之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自从他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莫名其妙地关注起他的信息。他个头很高,篮球打得特好,经常在课外活动表演扣篮,引得全校的女生惊声尖叫,班上的好几个女生也为他着迷,一下课就凑到一起谈论他的点点滴滴。听她们说他学习也不错,将来应该可以考上二本。
我对他的了解都来自侧面,我对他的印象总是骑自行车的背影。夏天,他总是一件白衬衫;冬天,他换上一件军大衣,矫健而又从容地划过我的视线。
有一次,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居然突然很紧张,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后来终于看到他在路边的小树林里我才安心。
走近了我才发现他坐在一个树桩上抽烟,突然一把无名火涌上我心头,我的心似乎被那烟头烫伤,我没头没脑地向他发起火来,质问他为什么抽烟,斥责他堕落了。
最终他被我激怒了,他把烟头摁在胳膊上熄灭了,冷冷地看着我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谁?”
“我——我——我——”我一时语塞,低下了头。被他一问,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下子羞得无地自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呀,我为什么这么紧张他?我们几乎都没说过话,我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为什么看到他身上的一点小瑕疵,就冲他发火?我把自己当成了谁?
就在我内心纠结这些问题时,他走到我跟前,我不敢抬头看他,心里好像有七八只山羊在敲鼓。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把脸凑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
他这般放肆,我本该发火,却放弃了反抗,不仅如此,似乎还在期待发生些什么,我很贱地闭上了眼睛,他却丢开我,跨上车子绝尘而去。
耻辱,绝对的耻辱!我刚才就像一个投怀送抱的婊子,他居然坐怀不乱地走了。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我不知怎么回的家,接着就丢了魂。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却满脑子都是他的白衣飘飘。明明坚定地要忘记,却又魂牵梦萦。
三个礼拜后,我还在与魂不守舍天人交战之时,他又在小树林堵住了我的去路。我不卑不亢地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说:“21天,我没抽一根烟,我愿意为你改变。”
我像被他施了魔法,不能动弹,眼泪夺眶而下。他又抬起我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下来,面对侵略,我又选择了臣服。
神雕侠侣的传奇一直演绎到了高考前,我考一本,他二本已经十拿九稳,我们商量好考完后报同一个城市的学校。
高考的前一天,我们去提前适应考场回来,在那片小树林他郑重地对我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你说,我听。”
他给我讲,渔夫的鱼篓里如果只有一只螃蟹,渔夫就一定会盖上盖子,如果有多只螃蟹,反而不用盖子。
我说:“因为其他的螃蟹会把要爬出来的拉回去,对吗?”
他说:“你真聪明,那你说说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个?”
“你是想让我放轻松考,你不会拖我后腿!”我幸福地说。
他冷冷地说:“我只想告诉你,骗你爹的人是我爹找来的。”
我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他又说:“我也是在骗你,是我们家精心设的局。”
我有些蒙,我觉得他开的玩笑不合时宜且过分。
他狞笑一阵大吼道:“你以为你是谁?我爹不让你爹爬出篓子,我也不让你跑出去!能跑出去的也只能是我们家的人!你们家休想!”
他再一次绝尘而去,我才想起买我家窑厂的正是他爸,他爸怎么会有钱买下窑厂!
我昏昏沉沉地回到家时,听到一个女人咒骂的声音:“让你家的闺女不要做白日梦了!我们家是不会要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做儿媳妇的,让你家闺女离我家儿子远一点!”
我进门时,他妈从我家出来,骂骂咧咧地走了。我进门后我妈在哭,看到我跳起来扇了我一个嘴巴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接着我就看到了几张照片,上面是我与他亲热的镜头……
我爹也被他爹当众羞辱一番后,撵出了窑厂,我爹回来的时候也揣着几张照片。
那一夜,我妈一直在哭,边哭边自言自语;我爹又拿酒灌自己,边骂自己边扇自己耳光;我一言不发,一夜未眠,我不敢告诉父母他说的事情,我怕父母想不通。
高考,我考得一塌糊涂,最终连二本线也没上。
他们全家总动员,对我家来了个釜底抽薪。
3.
穷山恶水出刁民,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们习惯于互相倾轧,背后使坏。
我让我爹悄悄卖掉了乡下的房子,背井离乡去了我上学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我选择了一所高职院校,准备学习一些实用技术。我们全家提前一个月到了学校,了解了一下周边环境,打算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
学校周边还有好多学校,商贩们都是在围绕学生挣钱,现在是假期生意不是很好,有些商铺直接关门了,等到开学学生返校生意就火起来了。我们也趁着这时机寻找好一点的房子,可找了两天都没有太满意的,房子都很小,是专门为学生租住设计的,我们一家至少要住三年,这些房子都不适合,适合家居的房子租金又太高,我们承担不起。
那天也巧,我们胡乱在小饭馆吃了晚饭,就到我要就读的学校里转悠,走到学生宿舍区发现有一家校内超市门开着,走进去一看,一个年轻人正在清点货物,年轻人就是店老板说是老家给相了亲,准备回家结婚,现在正想把店转让。因为家里催的急又是淡季,转让费要得很低,我和我爹一盘算,卖老庄院的钱刚好能盘下来这个店,超市后面还有个套间可以住人,开学我就住宿舍,我爹妈正好住在这里,还有生活来源,平时还能给我做饭吃,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当场就和老板谈妥了转让事宜。
生活一旦稳定,我爹就告别了酒瓶,我妈也不再犯臆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过往都做了浮云,我且安心求学是了。
我提前适应了新的生活,一开学我就以师姐的姿态直接进入了学习状态,再加上我的基础比起其他同学好很多,我很轻松就成了学霸,参加各种比赛都能拿到奖项,学院也把我树为典型,给了我很多提升自己的机会。我也为将来走向社会暗自修炼了语言沟通、写作表达和计算机办公软件使用三方面的能力,我以为人生从此否极泰来,生活从此苦尽甘来。
很有意思的是,我居然遇到了另一个自己,她和我同一个班,住在同一个宿舍,看着她我就像在照镜子,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双胞胎姐妹一般,我带她去见我爹妈,我爹我妈立时三刻就让她做了干女儿。
我们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虽然都是甘肃人,但我来自河西走廊,她来自甘南草原,她还是藏族,她叫小卓玛草,母亲得病死了,父亲车祸死了,是个孤儿,开学时是她的村长带她来报到的,学院知道了她的情况后开了绿色通道,免去了她所有的费用,后来我成了学霸后,学院把她调来和我同住一个宿舍,并且调走了其他两个同学,所以我们是两个人住一间宿舍,学院还真是人性化。
为了报答母校的知遇之恩,我决定留级,在学校多待一年,可是大学没有留级这回事。
我让小卓玛草办理了休学一年的手续,这样她就晚毕业一年。此间她就在学校帮我爹妈打理超市,同时我给她补习功课。
毕业时,我已经考上了专升本,我和爹妈商量,让我和小卓玛草互换身份,让她替我去上学,我等一年,重新考专升本,迟一年再上本科。就这样我成了小卓玛草,小卓玛草成了我。
当我复学后,小卓玛草也就是现在的我,成了新学霸,大家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但学院并未深究,我就继续代表学院参加各类比赛去拿奖。
后来我作为学院优秀学生的代表参加了一个大型企业的实习,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老家邻居的大儿子,他是这家企业的员工,还是一个中层领导。
不过我现在的身份是小卓玛草,我装作不认识他,并且若无其事地和他攀老乡,我不想节外生枝,他也查看了学院提供的身份资料,并未起疑心,我们相安无事。
实习结束就要返校准备毕业了,我的专升本成绩也下来了,我报考了小卓玛草上的学校,已经被录取。
实习最后一天,企业安排我们参观电解车间,我们穿好防护服,戴好安全帽,接受了入厂安全教育准备参观。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在骄阳似火的六月浑身是汗,这时那家的老大又出现了,他随手递给我一包纸巾让我擦汗,我接过纸巾擦拭了满脸的汗水,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我以为是厂子里的味道,继续跟着队伍参观,可能是天太热我有点中暑,头有点晕,当我们站在电解槽上方的平台往下看时,我支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掉进了电解槽,电解溶液是强酸,我在瞬间就化为了液体,尸骨无存。
当噩耗传回学校,我妈当时就疯了,她叫喊着冲了出去,我爹也紧随其后,想把我妈拉回家,可是我妈已经跑远,我爹在后面使劲追赶,终于在我妈穿越马路时赶上了,就在我爹撕扯着想要让我妈安静下来时,一两大卡车呼啸而至,把我爹妈撞飞了,我妈当场死亡,我爹重伤住进了icu。
4.
死亡通知书上写着小卓玛草死了,我便真的成了干姐姐,我赶回来在我爹跟前守了三天三夜,最后我爹回光反照对我说了两个字:“草……跑……”就走了,我二十二岁时又一次成了孤儿,离上次成为孤儿只隔了四年。
小卓玛草的户口在上本科前也落入了干爹家,亲人的性命都变成了钞票,三条性命让我一夜之间成了百万富翁,我转让了超市准备离开,收拾干姐姐遗物时,我找到了她的日记本,从中我了解了她家(应该说我家)与仇家的恩怨纠葛。
仇家祖上就是地主,我的太爷爷就是被他家折磨死的,到了爷爷辈还是他家的长工,后来解放了,批斗地主时爷爷带人挖了他家祖坟,从中挖出来了他家的家谱、地契、字画、财宝,于是证明他爷爷的确是罪大恶极的地主恶霸,他爷爷就被处决了,后来他家大儿子有机会当飞行员,可是我爹举报他家的地主成分,并且证明他家大儿子小时候有尿床的毛病,于是失去了转变命运的机会,再后来我爹承包缸窑赚了钱,他家设计害了我家,又见我姐学习好将要出头,又派小儿子使美男计阴了我姐。
我搞清楚了这恩怨的来龙去脉,所以懂得如今我家又待发迹,他们仍然不愿放弃报复,居然痛下杀手,我终于读懂了我爹临终遗言“草……跑……”的含义。仇家屠刀已见红,我现在性命堪忧。
跑,越远越好!正好有机会去韩国留学,于是我到韩国海事大学求学。
身在异国他乡格外孤独,我决定复仇。韩国人对整容习以为常,我便找了一家医院对自己进行了改头换面,让自己变得楚楚动人又显得人畜无害。同时我练就了一口流利的韩语,并把国籍换成了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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