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远行》

【1】

烈日高空，土地里的泥巴好像会呼吸，在悠悠吐着气息。老李头弯腰给土地施肥，阳光把他的皮肤烤得油亮。

“老李，上来喝碗水。”老李媳妇从铁壶里倒出一碗凉水放到地面，右手招呼老李从田地里上来。

老李望向田边，擦擦脸上的汗珠，拖着泥泞的脚向田边走去。

“老李，有件事想你拿个主意。”媳妇给老李擦着额头的汗。

“啥事？”

“咱闺女眼瞅着要十八了，是不是该给她找个婆家了。”

“闺女啥想法？”

“我还没跟她说。”

老李大口大口喝完碗里的水，顿了顿，说，“那就再等等。”

“等到啥时候啊？”

老李没回话，接着下田干活。媳妇收拾好碗起身回家准备晚饭。

【2】

“老李啊，下季度的种子还有田地租金该付了啊。”王老板的声音在田地另一侧响起。

老李家祖上务农，憨厚勤劳，就是日子紧巴。六年前来到泥巴村，拖着一个女儿和媳妇，一家三口，举目无亲，从地主王老板那里租了这块地，开垦种点应季蔬菜，勉强糊口度日。

王老板也不是泼皮无赖随意加租，就是随着每年国家经济上升的趋势给这块地加点租金，老李的劳动力显然跟不上国家经济增长的速度。没有机械化作业，自己的产量明显上不去，从一年种一轮粮食到一年种两轮应季蔬菜，老李也是把这土地物尽其用。

“王老板，再容我几天，我这批白菜卖掉立马付钱。”

“老李啊，你过来点，跟你说个事。”王老板招呼着老李过去。

老李拖着泥泞的脚向田边走去。

“你家女儿十八了吧。”

“虚岁十八。”老李敏感了一下。

“十八已经不小了，该嫁了，我儿子今年二十二，看上你女儿勒。”

老李好像明白刚才媳妇为什么提到女儿的婚事，看来王老板在之前已经找媳妇聊过了。

“这个得看我闺女的想法。”老李赔笑道。

“哪有看闺女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娃说话的地。”

“是是是，王老板说得对，我回去就和娃说。”

“说什么啊，我来找你就是告诉你，我儿子要娶你女儿，过两天我就让媒婆去说亲，这事就这么成了。这块地，作为聘礼也就给你了。怎么样，我这个亲家待你不薄吧。”

“王老板，我们祖辈都信老祖宗的东西，结婚这事还得算算八字，要是两家相冲...”老李的表情看起来着急和严肃。

“有道理，八字得算算，你把你女儿生辰八字给我，我找道士算算。”

“八字在家里，我媳妇存着，明天给你可以不？”

“可以，那我明早叫上道士来这里找你。”

“好好好。”老李唯诺着点头哈腰。王老板站起身子离开。

【3】

老李叹了口气，继续把刚才没干完的农活赶在太阳落山前干完。穷人哪有时间叹息，只有忙碌和继续难过的忙碌。

夕阳西下，老李伴着自己的影子回到家中，媳妇已经烧好了饭菜放在桌上。

“家耀呢？”

“回来就没见到，应该又去方大伯那里了。”

“爸妈，我回来了。”爽朗的声音在门口绽开。

“怎么才回来，再晚点就不给你留饭了。”老李媳妇有些埋怨。

“妈，我去方大伯家了，大伯在给哥哥们讲课，我就多听了会儿。”女孩短发，皮肤黝黑，有些精瘦，和老李媳妇差不多高。

老李看着女儿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不合身了，手肘处的补丁也比较厚。老李低下了头，想了会儿，开口道：“耀儿，爸问你，你打算离开村子吗？”

女儿的眼神有些惊慌，感觉像是被看穿一样，脸开始变得通红，有些结巴：“爸，我，我那个，我去大伯家多读了会儿书，我，我知道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我是说，我不会...”

老李打断道：“耀儿，爸问你，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

老李媳妇有些慌了，看着面色沉重的老李，再看看惊慌失措的女儿，她赶紧上前抓起女儿的手：“老李说啥呢，咱闺女怎么会想要离开咱们，咱闺女这么孝顺...”

“是。”老李女儿咬紧了下唇，声音有些颤抖。

“耀儿，说啥子呢！”老李媳妇有些生气。

【4】

家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并不是剑拔弩张，但也谈不上心平气和，老李面色沉重，媳妇心急如焚，耀儿紧张惊慌。

“耀儿，想好了的话，就走吧。”老李开口道。

“老李！说啥呢！”

“爸...”

“方大伯一家是文化人，自从他们下乡来到这里你就经常去他那里帮忙，我知道你是去方大伯那里读书，但你是女娃，女娃在村里就没有读书的命。离开这，命就改了。”老李的眼眶有些湿润。

“爸，我们一起走好不？”耀儿的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来。

“耀儿，爸妈不走，走了就成了你的累赘。我一直觉着我们老李家是有这么一天的，可以改命的一天。看来，这天快到了。”老李看着眼前的女儿，声音哽咽。

“耀儿，你真的想离开爸妈吗？”老李媳妇泪如雨下，摸着女儿的头。

“爸，妈，我不是想离开你们，我只是...”

“记住，你的命是我们老李家的。”老李握紧了女儿的手。

“走吧，把老李家的命，改改。”老李放掉女儿的手，转过头抹了一把脸。

老李媳妇看着女儿哭成了泪人，看着老李起伏的背，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了热气。

【5】 

“老李，你女儿的生辰八字呢？”翌日一早，王老板带着道士来到田边，向田里佝偻着忙农作的老李喊道。

“王老板啊，记得呢记得呢。”老李赶忙放下农具，大步走向田边，从兜里拿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纸递给王老板，“这是家耀的八字。”

王老板接过纸条递给道士，道士掐指一算，嘴里轻轻念叨了几句，顿了顿说：“未有姻缘乱成亲，娶得妻来也是贫，若无子女家财散，金火原来害本命。”

王老板听着道士的话，脸色一变，问道：“什么意思？”

“你们两家命里无缘，不宜婚娶。”

“怎么会！”老板有些着急。

道士看了一眼田里的老李，婉声道：“这八字，不宜婚娶是真。”

王老板从道士手里拿过八字，又看了几眼，问道：“你没算错吧？一个女娃的八字不宜婚娶，那还能宜啥？”

“宜远行。”道士看了一眼老李，微笑道。

老李不语，看着道士和王老板，脸上是憨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