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的前一天,舅姥爷托人带口信儿来,说让我去他家里一趟,想我从北京带点东西给他。
舅姥爷今年91岁,耳朵有些聋。打电话听不见。他一生无儿无女,是当地的五保户。两年前舅姥姥去世,他就一个人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好在村里好心的邻居们常去照应。
我开车赶到时,是下午3点钟左右,舅姥爷正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打盹,旁边放着拐杖,一条空的裤腿在微风里一荡一荡。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白胡子上,显得岁月宁静无扰。
舅姥爷描述他想让我捎的物件,是一双老式的女款鞋子,红色的烫绒布面,椭圆的鞋口,软软的黑色鞋底。是他年轻时有一次去北京,看上了这双鞋子,可惜没钱买,就记下了鞋的颜色样式,回家后说给舅姥姥听,舅姥姥听得一脸神往的样子,那时候舅老爷暗暗发誓,等挣到钱了一定给舅姥姥买一双那样的鞋子
可惜后来赶上“运动”,舅姥爷被打断了右腿,出门不方便了,这个愿望一直到舅姥姥死去也没能实现。
舅姥爷说,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去和舅姥姥团员了,人上了年纪,也没啥心愿了,就想把这鞋带上,“老太婆在那边用得着。”“老太婆穿了这鞋肯定好看”。“我去了,老太婆可得高兴坏了”。舅姥爷这样絮絮的念叨着。
舅姥姥比舅姥爷小三岁,性子柔软,待人和气。一辈子就发过一次脾气。“文革”期间,舅姥爷被同性的亲戚牵连,被抄了家。家里所有物件,值钱的不值钱的都被搬走,拿不走的就当场砸烂了。
舅姥爷有一架手风琴,闲的时候就会弹上一两曲。据说舅姥姥年轻时候,就是因为迷上了舅老爷的琴声才定了终身的。
被“抄家”那天,舅姥姥就张开两个手臂,整个身子都护在手风琴上,红着眼睛冲来人声嘶力竭的喊,“今天谁要是敢动这架琴我就和他拼命!”我那时还小,听大人们说,当时十几个抢东西的人都被镇住了,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舅姥姥大声说话过,更别说这么一副拼命的架势。
最终舅姥姥的这一“壮举”保下了那架琴。后来舅姥爷讲起这段往事,总是免不了“取笑”一番舅姥姥。他说那天“抄家”的人都走了,家里所有东西被洗劫一空,连一只下蛋的母鸡也被抱走了,盆啊锅啊被砸的稀巴烂,扔在地上。而舅姥姥披头散发,抱着那架琴冲着舅老爷傻笑。
舅姥姥不识字,也没出过门,没什么见识,家里大事小事都是舅姥爷拿主意,问她,她也只说:“就这样吧,照你说的办”。可是有一次村里有一家老人过世,他们两夫妻聊起了谁先死谁后死的事,舅姥姥却态度坚决,说不许老头子死在自己前头。舅姥爷不同意,她就三天没吃饭,饿的都起不来了,舅姥爷问她为啥。她说:“老头子,你要是先死了,我一个人就在这害怕了怎么办”?于是舅姥爷妥协了。
后来舅姥姥果然比舅姥爷早走了两年。她走的时候,舅老爷把那架心爱的琴和她一起下葬了,说让琴和她做个伴,免得她在那边等他等的孤单。
我到北京的第六天,工作上的事差不多完成了,打算着出去逛逛北京城,也好完成舅姥爷的嘱托。虽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烫绒面,更不知道隔了半个世纪,还能不能找得到那个款式的鞋子。
可是一大早就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说舅姥爷过世了。是去送水的邻居发现的,舅姥爷穿戴整齐躺在炕上,已经没了呼吸。走的很安详,一脸的宁静慈和,仿佛是去赴一场老早就定好了的约。
早秋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我走在北京熙来攘往的街头,心里有莫名的情绪涌动,可能舅姥姥和舅姥爷同样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吧!两个一生从来没说过一个“爱”字的人,却比任何人都爱的浓烈深沉。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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