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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收拾旧物,吸了一肚子粉尘。
小半截多余的手表带,第一次买的很贵的书包上取下的标签,好看却至今学不会用的塔罗牌,考试排名靠前的成绩条,密密麻麻满字的明信片和生日时收到的祝福,幼稚的大头贴,精致的发卡和挂坠······
“嘭”地一下冲出灰尘,琳琅满目地一字排开。我与过去的喜好和秘密,以旧物为中间介质,隔着重重叠叠的时间与空间,再度相逢。
最惊讶的无异于五年前给自己写的一封信,像是意外收获的来自过去时空的礼物,遗憾的是没有出现《解忧杂货铺》里的光怪陆离。并没有神秘准确的未来预言,也没有什么高深的人生忠告和妙用的小锦囊。无非是早已被淡忘的豆蔻少女的平常心事,自以为可怜地纠结于期末考和浅薄的暗恋,豪情满志却只能一笔带过的虚无幻想中的未来。五年前的絮絮叨叨郁结不快,断断续续不成篇章,像是拨通一个无人应答的空号码自言自语。我不相信15岁的自己有如此远见,竟有给十年后的自己留言的情调。我猜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模仿电影里的场景而已。
可却被结尾句“15岁的你知道,此刻你的心里,是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发梢一直到脚趾头末端,全身麻酥酥的”打动。现在的自己在几年的光阴里一点一点地成长起来,自认为比几年前聪明清醒,却突然收获那个被鄙夷的过去的自己的温柔问候。这篇分不清是日记还是书信的文章,被无心插柳地种下始料未及的欢喜。
可能旧物存在的意义都是如此。在浓缩的旧时光中看见原生态的自己。
来自苏打苏塔*
我一直相信旧物是有灵魂的。你选择将它留下的那一刻,它会心甘情愿地替你守住过去某一瞬或某一段时光的心境。它们才不会介意自己的衰老与苟延,也不会介意你是否已经成长到看不见过去的影子。学不会的断舍离,占用了本就不大的空间,可那些或大或小的物品却承载着整个星际,存储了日渐模糊的记忆细节。它们愿意静默在你很久很久才会想起的角落里,不问世事,永葆旧时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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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要存在多久才能称得上算是“旧物”,但旧物的年代感,现代工艺无法批量出售。旧物没有刺激的工厂气味,没有强作熟络的逼仄。它经历了身边来了去去了还的时光,经历了告别和欢迎,咬牙坚持了很多年,总算把漂浮的时间生生地转化为厚实的沉淀。
我家有一把长脚木凳,它被藏在房间的角落里,偶尔用来堆放物品,偶尔做登高爬低的工具。整把凳子都是年迈的褐色,凳子上的“沟壑”深深浅浅,浅浅深深。斑驳的痕迹像老人的皮肤上的纹路,看不出悲喜。它的生年不详,来路无从考究,已经在我们家待了近二十年。我问起我妈关于这把凳子的时候,我妈也只是轻轻地感慨,这把凳子好久了啊。
的确,在我很小的时候,这把凳子便在我的记忆里了。我妈连哄带骗地给我喂饭,我在这凳子上挣扎;我妈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我在这把凳子上吃糖晃脚;客人来了家里椅子不够用,这把凳子必定上阵。
它的细细密密的故事,被融进了绵软的时光里。
它的存在没有刻意的成分,只是在一寸寸光阴,它不知不觉地陪伴着我们走了过来。我们不会每天都感慨它的年老,我们也不会常常强调它的存在。但是,就像家人一样,即使某一瞬间彼此之间没有言语,却有着满当当的“何处心安是我家”的安心,它已然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来自苏打苏塔*
小时候的玩具车就算破得只剩车轱辘,小玩偶少了鼻子没了胳膊,我也依然拽着残缺的它们和新买的玩具其乐融融地玩下去。那时玩具比漂亮衣服重要,比一角几个的泡泡糖重要。从来,我们总会留下认为重要的东西。
我喜欢藏旧物的习惯其实沿袭于我妈,她有一个包里装的全都是零零碎碎的旧物品。其中有一支手表她最为珍视,那是已逝的外公送给她的唯一的礼物。
那些重要的东西,凝集了我们最想留住的影像声色。它的意义超出了它的本身,它像是一颗碧绿的琥珀,停住了那些我们怎么拽也抓不住的时光。
《蓝色大门》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十七岁的张士豪和孟克柔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为整个夏天无度的挥霍光阴而惴惴不安。张士豪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留下什么,就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
夏日的阳光铺在他们青涩的面庞上,让人好奇他们长大之后的故事。
我们不断地往前跑,追逐想要的一切。奔跑的过程便是得到与失去的循环往复。无休止的一得一失之中,我们便出落成不再和过去一样的自己。
而那些被刻意留住的东西,它在我们多年之后回首看来时路的时候,既能让我们欣喜与自己的成长,也能让我们发现自己最初的模样。
这让我想到博物馆。我去过的博物馆不多,在这些为数不多的体验里,我享受与旧物隔着玻璃的无声交流。窥探它们的静默,猜测它们葳蕤生光的前尘,把自己送到已经消失的维度空间,任意穿梭千年。
因此我愿意把安置旧物的一隅,宠称为博物馆。看着属于自己的旧物,重返经历过的旧时光,是一件多么值得感动的事情。
来自苏打苏塔*
说是收拾,到最后,我的东西一件也没舍得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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