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海孤星 第二十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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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的国际风云变幻，五十多年的天才间谍传奇，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凄风苦雨、刀光剑影、扑朔迷离、险象环生……想起来有点后怕的故事。请欣赏欧阳如一长篇系列间谍小说《天生间谍》第一部《迷海孤星》。

第二十六节

经过临时培训的范家军的贼娃子们，竟能以五十人敌两百人，那场战斗也就惨烈空前，等他们两败俱伤之后，我英勇的派出所的干警们才及时收网。

经统计，那次械斗导致了十人重伤，一人致残，轻伤和破坏公物不计其数，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张所长把范家四兄弟都抓起来了，老大老二定为主谋，老三老四定为主犯，华子良也不能幸免，定为从犯，这已经很给刘政委面子了，因为正赶上“从重从快打击打砸抢分子”，最少要判十年。

刘政委得到消息后对高医生说：“把他交给我吧。”就把华子良送到了吉林市永吉县乌拉街公社查里巴大队，那是个满族屯，大队杨书记是刘政委的妻弟，那一年华子良才十五岁。

临行前这母子俩有过一席谈话。

“孩子，此去农村，你可能会和你弟弟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不知道是不是你爸爸给设计的。”做母亲的给儿子打了一个标准的部队战士的背包，外边是一层草绿色防雨布、里面是一条军被，军被里裹着一条军毯，那是死去的丈夫的遗物，曾上过抗美援朝火线；用绳子打上井字格，拉出两条背带，外面还插了一双棉鞋，那双鞋塞得很紧，不会掉下来。她打的背包是经过训练的，让儿子欣赏了好半天。

“您放心，高医生，红军长征那会儿哪儿有这么好的装备？”华子良还认识人，认识他走失前见过的所有人，包括华山，只是不知道那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生活在哪个年代。当然，他母亲就成了“华山他妈妈”，他弟弟就成了“华山他弟弟”。

“所有城里的孩子，走得都是同一条路，从小学读到初中、高中，然后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然后回城工作。你和他们都不同，小学都没毕业是不能下乡的，你是城市户口也不能当农民，你不是独生子女也不能留城工作，你成了另类，这可怎么办？”母亲又给儿子装旅行袋。把两套换洗衣裳叠好，加上身上穿的那套基本够了。把衣服用一条毛巾包好，放在袋子最下层。袋子中层放了一部新华词典、一打信纸和信封邮票，也用塑料布包好，免得弄脏。最上层放了两袋上海糖——是送杨书记的，还有一块预备路上吃的面包、几种常用药和二十块钱。

“所以我只能做军人，好在是侦察兵。”华子良把一本翻烂了的《林海雪原》放到旅行袋的中间层。昨晚他给高医生讲了自己最近的一段经历：他被延安派到东北杨靖宇组织的抗日联军，遭到了日本关东军的围剿，队伍被打散了。现在他接到命令回延安，会在“抗大”集训一段时间再回来，他最终的任务是解放东北——这孩子有个特点，就是能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找到历史的、战争的、特工的、红色记忆的根据，经常会把不熟悉他的人吓着，而熟悉他的人就会把他当笑料，他母亲就不让他与外人接触，怕他越来越疯。

“最好的选择还真是当兵。”母亲满脸的愁云有点消散的迹象，说：“等你到了差不多的年纪，至少要三年以后，你十七岁，我再求刘政委想想办法，或找找你爸爸的老战友，他们都重返领导岗位了。”她说着又给儿子做早餐。她知道儿子最喜欢吃奶奶做的醪糟蛋，东北没有“酒娘”做不了，她就在大米粥中放了一点白酒，还特意把鸡蛋煮个半熟，让里面有个红红的流着的小太阳，这就叫“汤心蛋”。儿子每次都能吃出老家的故事。

这时有大卡车在窗外摁喇叭，华子良抓起背包说：“谢谢高医生。看来您真糊涂了，我怎么可能重新入伍？我九岁就在江西赣州参加红军了。再见。”一撒欢就跑了。

华子良是随公安厅给“集体户”送化肥的解放牌大卡车下去的。司机让他坐在驾驶室里，他偏要手扶栏杆迎风站在车厢上。那时长春刚过芒种的季节，公路上的杨树、田埂上的柳树和大田里的苞米都绿透了，他从来都没见过一马平川的平原，从来都没见过一望无际的田野，从来都没见过里边能藏千军万马的青纱帐，真是心旷神怡！

长春市离乌拉街有50公里，乌拉街离查里巴有30公里，会走一段松花江边防洪堤。华子良敲着驾驶室的顶棚叫车停下来，司机停下车伸头问：“撒尿？”他说：“没尿。”司机问：“饿了？”他说：“你下来。”这两个人就下车站在了波涛滚滚的松花江边。华子良指着对岸皱着眉头说：“那是一个初春的季节，水很浅，那哥俩就站在咱们这个位置，一听打枪撒腿就跑，一个顺着江到了九台，参加了国军；一个游过江到了乌拉街，参加了共军。后来的结果你知道了?这就是命呵！”司机看着这孩子感到有点怪，问：“那哥俩是谁？”答：“我和我弟弟。”那司机掐指一算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事，把他吓了一跳，说：“赶紧上车吧。”刘政委特意嘱咐他要好好照顾这孩子，看来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卡车开进了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屯，停在了挂着“长春公安系统集体户”小牌的三间红砖大瓦房围成的院子里，知青们懒洋洋地出来卸化肥，一见这退伍军人打扮的小子都围上来看，学着战争片里的腔调说：“哟喝，哪个部份的？”华子良说：“东北抗联的。”“是嘛，那你是溜子还是空子？”华子良不埋他们，告别了司机，背着背包、提着行李一路打听着道去了杨书记家。

 “神童来啦？”昨晚开了一夜的会，杨书记睡了个懒觉刚起床，这会儿正蹲在菜园子外用红砖垒起来的小花墙和排水沟前洗脸，用一条白毛巾擦牙——这个屯除了知青没人刷牙，后来知青也不刷牙了，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嘛，大队供销社就不卖牙具了。杨书记是见过世面的人，得刷牙，就是用那条专用的白毛巾在牙花子上猛擦。

“是刘政委派我来的，这是介绍信。”华子良递上一封信。

杨书记把他带到一间阔大的红砖平房里，脱了鞋，盘腿上了炕，炕桌上已经摆好了满族人的四小碟和一大盘鹅黄色的炒鸡蛋，他抽出信来看，边看边皱眉头，说：“我们这儿有个集体户，都是长春市公安局的子弟——你是省公安厅的子弟，把你插进去倒是没问题，只是刘政委说最好把你安排到一位可靠的农民家，这可靠的农民家……”

华子良说：“日本关东军一般会在村外驻扎，他们有野营的装备，说是不扰民，也是怕遭到中国老百姓的偷袭。国民党的部队一般会临时征用村子里的一个大院做指挥部，他们也有野营装备，有时也会住到老百姓家，走的时候会留下一点钱，后来仗越打越困难也就顾不上了。共产党的部队就住在老百姓家，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嘛。”说着竟给自己盛了一碗大馇子粥，也脱了鞋，盘腿上炕，稀溜稀溜喝起来，不用请，把杨书记看乐了，说：“多吃，多吃。”

这会儿，杨书记媳妇在外屋忙活完了，关了吹风机，到屋里电表盒子下边推上那个小挂钩，用丈夫擦牙专用的白毛巾擦了擦手，也上来吃饭，说：“俺大姐夫说你妈希望你扎根农村，那就住俺家吧。”

华子良却对这家女主人刚才的动作发生了兴趣，说：“过去老百姓不知道电是从哪儿来的，一停电就说，赶紧到电锅里哗啦哗啦。”问：“你家的电是日本人的，还是国民党的，还是共产党的？”

杨书记媳妇没听懂，说：“村里的。”

华子良严肃道：“大嫂，如果家家都‘偷电’，咱家也偷，就等于没偷。如果家家都不偷电，咱们也不偷，要不就是偷。”

杨书记媳妇这才听懂，气得把筷子往炕桌上一拍：“你真病得不轻！”端着碗到外屋去了。

杨书记没生气，反而一直呲着白牙乐，他感到眼前这傻小子另有一精，问：“如果电是日本人的应该怎么做？”

“那就锯电线杆子呵！你不知道百团大战是怎么干的？”

杨书记附过身子来说：“不瞒你说呵，现在阶级斗争还挺复杂……”悄悄向这个半大小子全面汇报了这个屯子的地富反坏情况，然后说：“你的工作我想好了，看青吧，保护革命的胜利果实。”

华子良撸胳膊挽袖子道：“那你至少得给我配把三八大盖。”

杨书记神秘道：“咱们得从敌人手里夺。”

吃完饭杨书记带客人去大队部，临走前拉过媳妇说：“姐夫对这小子这么关心，咱们就不能得罪他。”

她媳妇说：“咱家姑娘都大了，住在一起不方便。”

杨书记说：“有什么不方便？你不是想小芳嫁个城里人吗？你发现没有？都说十傻九邪，这小子他妈的身体真好，小模样还挺俊的，给你当姑爷？”

 她媳妇说：“我不管，你们爷俩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