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科的故事系列之30 老年人的生活

口腔科里来的老年患者居多，这很正常，有几个年纪轻轻就掉牙的，除非外伤。有句话说“老掉牙了”！是的，老了，才掉牙的吗！

下午，科里的漂亮小护士，又不高兴了，找我说，主任，那个色眯眯的老头儿又来了，看完牙还不走，你去抵挡一下吧，我可没耐性了。

我到镶复科的时候，看到他还在那不紧不慢的讲故事，年轻的牙医递给我的眼神里满是无奈。

我坐他对面，看到这位健朗的老人言语间透着饱经世事的练达和智慧

他正在说一段往事——那年我高一，五月份突然就宣布取消高考了，根红苗正的组成红卫兵，像我这种中农人家的孩子，划为待考察和改造之列，哎！很快，由文斗上升到武斗，是有一部分好人受到委屈致死啊！我有个语文老师，那年二十八岁，就因为他家里穷，买不起手表，上课的时候，就拿一个老式的怀表看时间，就有同学说他是丑化社会主义，于是给那个老师写大字报又揪上台批判。那么有才华的一个年轻教师，不堪受辱，上吊自杀了。多年以后，我们同学聚会，说起这段往事，当年参与的同学，羞愧离场，哎！历史啊！是会给事实以公正的！

他抬头，看到开始听他讲故事的人悄悄走掉了，换成一个中年的我，有点不太自然的尴尬了一下，说:  哈哈，我叫你老弟你吃点亏吧？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听这个，你应该是七零后，赶上个文化大革命的尾巴。

我笑笑，说，你到我办公室来，我陪你聊一会儿。

他还坚持了一下:  不了，我的新牙都戴在嘴里了，我看看好不好用，这不是说了不少话了吗，好用！你们科里的医生技术都挺好的，刚才我是闲的，就是瞎聊。但是，你要是能帮我办一件事，我倒是愿意去你那打扰一下。

然后，他随我到隔壁我的主任室说，我原来的假牙断裂了，我用胶水粘上还对付三天呢？你能帮我把它接回原样吗？我可以拿回去“下个穷儿”。

这不是个事啊？不说立等可取也是等等可取的玩意。

于是，我灌石膏，快凝后，掏横槽，下1.0钢丝，调制自凝牙托粉添补，稍加温后，抛光打磨。

全套下来，一个小时不到的工作。

老人眼睁睁的看着，然后，试戴了一下，叫了一声好之后，一拍大腿，后悔的说:早知道你有这本事，不用重新镶牙好了！

我还给他添火说，谁不让你先来找我呢？是不是又能剩好几千块？

他连连咋舌，喃喃的问，你帮我把这个修的这么好，要怎么收费呢？

我笑笑，按说收费是正常的，可是你事先是说过要我帮你的，我怎么还能再收费呢？

他有点惊喜，说，那我请你吃午饭。

我科里的助手小玉刚好把食堂的盒饭给我送来，听了半截话，对老人说，你给我们主任讲一个故事，你的午饭钱都省了！

老人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那我去交点费吧！你这都吃上了！

我说，您老还认真了，和您开玩笑的，坐一会儿，聊聊您的故事。我留着写小说用！

老人就真的坐下，看看小玉，那意思说，你可以给个方便吗？

小玉多聪明的一个女孩儿啊！嘟囔一句:这老爷爷还有秘密呀？就关门出去了。

老人说，你慢慢吃，我真给你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老伴是在六年前病世的，那时候我也刚退休不久，说实话，那叫一个寂寞啊！真的寂寞是什么你知道不？就是你有个家不想回去——回去干嘛？你还得自己做饭，自己吃，再自己收拾碗筷。啊？你说孩子啊？孩子能陪你几天？还不是象征性的问候一下，周末过来转一圈，有啥用啊？

我那时候，大多不在家吃饭，外面吃点啥都行。就是我家楼下那个司机盒饭，我是没少给送钱，中午，我还喝上一杯散白，便宜，两块钱一杯，你别说，还挺有劲儿呢？后来，我听说小店为了口感好，往散白里兑敌敌畏，我就改喝啤酒了。半年多，那个快餐店的老板不让我去喝酒了，说我占桌太久，影响他翻台。其实，不是那事儿，妈的，他是嫌恶我天天找他老婆唠嗑。说句不好听的，就他那老婆，胖那样，我还真没相中。

老弟，我问你个事儿，你说男人为啥需要女人？尤其是老年的时候？因为吧，你身边有女人的时候那个荷尔蒙就会加速分泌，男人才觉得愉悦。

开始的时候，这帮小区里我这个年龄的半大老头儿都去广场那溜圈，那可有你不知道秘密，叫“翻鞋底”。你不知道啥意思吧？就是那帮四十左右的老娘们，把价格写在鞋底上，就坐在广场那儿花坛边上的水泥台阶上等着，看过来一个眼珠子乱逛的半大老头儿，啪，把鞋底子一翻，你看那上面五十，八十的写着呢，再看一眼肥瘦和黑白，你点头，跟着走就完了。不远的地方，就有那个女的的出租屋。啥也不用说，这头交了钱，那头就开始脱裤子了，有个专业术语叫“快炮”。之后，各自走人，跟不认识似的。那娘们，再回到广场那儿等下一个。

我就为了这一炮啊，花了不少钱。后来，裆里那玩意越来越不行了，我没少买药片，药丸，药水，妈的，你听说玛咖那玩意吗？开始时候论克卖，最贵的时候，十块钱一克，比银子都贵。

但是，你得服老啊！岁月这玩意，对谁都不客气。所以，古代的皇帝都想要长生不老，什么炼丹又练术的，都是扯蛋！

我跟你讲，你没到那年纪理解不深，一个男人，不能干那事儿了，你也想接触年轻的女人，这是天性！你就说，两个老头儿唠嗑能唠出啥来？要是身边坐一个漂亮的娘们，你说那话题是不是就开阔了？天南海北的是不是有说的？就那个杨什么宁，大科学家吧，为啥娶个年轻的女人啊？就是搂着舒服呗！主要是精神愉悦，有啥说的？

哎！我和你说啊，后来，我发现三个好地方，就在咱们这个城市，但是，我是不能告诉你啊！把你教坏了不好！

这三个地方吧，早年都是群众活动中心，你说从什么时候搞乱套了，我也说不清，但至少有十年是这个样子了，也是在和政府打擦边球。有什么大的政治事件，就好几天，然后为了盈利又坏几天，反正就那么维持着。可是我们这些老头子们的好去处。

我的又一段生活就是从那里开始的——那里往好了说呢，就是个舞厅。

舞厅也是有好多种经营模式的，对吧？我说的这种舞厅有点不同。它的门票只有五元，你在那呆一天也是五元，我是说男士五元啊。女士入内，一律免票。从这儿，你是不是就看出点猫腻来了？对了！你可能也猜到了，一定是有趣的地方。

那里有开阔的场地，同时容纳千吧人是不成问题。关键是那小舞曲，整的极其有情调。灯光幽暗，越往舞台中心就越黑。

你懂了吧，不管你会不会跳舞，下去就行，跟着音乐慢慢晃就完了，很快，会有衣着暴露的女子主动贴上你的，然后把香气吹到你的耳朵里说，哥，五块钱一曲啊！

当然，你在付了五元一曲的慢舞里，是可以有小动作的，或者你是不自觉的被你身边搂得紧紧的一对儿对儿人那里感染到要寻找点什么新奇的！

悠悠的乐曲，柔和的微光，艳丽的红唇，来自异性温存的抚摸和暧昧的耳语……兄弟，在那一刻，你说，是不是一种享受？

我跟你说，别说什么正人君子，什么纯洁清高，在火辣的目光里，在混合香水的温柔搂抱里，除了希望时间可以停下来，其他的都是扯蛋。

咋的，就这么小小的五元纸币，那个你对面吊着你脖子，贴紧你肚皮晃悠的微笑女子会叫你亲爱的。你也可以感知她还标致的曲线。若是走出这个舞厅，你别说摸摸这儿动动那儿，就是眼睛直勾勾的瞅人家，可能都会被骂，对不？

你说，这地方好不好？

哎！你别说我老不正经，你也别说我老来轻薄，更不能说我是老色鬼，我跟你讲，这叫人性需要！懂不？

你莫说我就一个普通人，我认识的老领导，老教授，老工程师，还有上过电视露脸的大人物呢！不也躲在那幽暗的角落里搂着个女人，来填补他某种人性的需要吗？对不对？谁不是为了排挤寂寞和空虚来的呢？

说实话，那里还真没有年轻人，小年轻人不玩这个，但是那里女的可有年轻的，有二十多岁的，但是，她们可不是跳五块钱一曲，她们至少是十块钱一曲，而且是一百块起跳。这年头，年轻就是资源，就像早市的嫩黄瓜，是要卖高价的。

你可别小看这些陪舞的女人，她们可是不少挣钱呢！一天下来，整个三五百的是常事。就那些年轻的，一千块都不止呢？

好吧，说回到我在哪儿经历的奇葩故事吧。

我不是总去那跳舞吗？说白了就是泡妞，跳啥舞，我也不会跳舞。时间长了，总在那儿晃，就熟悉一些面孔。我有几次都和一个女的偶然跳到一起去了，不是说我这个人慢热啊，就是我不喜欢上来第一分钟左手刚搭上肩膀，右手就放到不该放的地方去了。人得慢慢熟悉起来，有了语言到情感的交流，再自然而然的有了动作。对吧？这是人和动物的区别！

我说的这个叫小玉的女娃儿啊！是的，我一开始就叫她女娃儿，也不知道为啥，突然就觉得亲切。本来吧，在那种地方，尤其是一曲要终了的时候，你不摸摸搜搜的来那么几下，会觉得五块钱没有价值似的。

可是，就是从我第一次和小玉一起跳舞，我就没动过歪心眼儿。不知道为啥？冥冥之中的注定？也不是，就是觉得她好像是你的远亲那种感觉。现在回忆一下，好像是她脸上那种勉强的笑容背后，让你读出了一抹与众不同吧？

我后来就和她聊天，她告诉我一些她的故事:小玉和她前夫是同学，三年前，她们同学毕业十年大聚会。就像最老套的说法一样，她老公和班里另一个女生扯一起去了！怎么办？她那么高傲的女人不可能忍受耻辱啊！于是，只能离婚，然后逃离那个让她无法面对的城市。

来到新的城市，一个已经被宠坏多年不工作的女人怎么生活？在女子公寓结识的女伴把她带到了这里。开始她是抗拒的，她以为这是堕落女人才来的地方。她也不下舞池，就在安静的一个角落里呆呆的思考。后来，一定是现实打败了幻想。或者说在颓废中幻想一份天真，她想:这里万一有可以依附的好男人呢？

其实，什么是好男人呢？穿上西装打上领结，走在文化馆里看画展的是不是好男人呢？

好男人，谁会无聊到花五元来这种黑咕隆咚的地方和一个陌生女人跳一支舞呢？

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要去深究，才能讲出个天大的道理来呢？

人是一个最复杂的动物，可以用各种有形和无形的东西把自己伪装起来，比变色龙的直接改变颜色要巧妙的不知多少倍吧！

对于，像小玉这样一个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人来说，在这种昏暗的舞厅灯光后面，隐藏了多少比狼还险恶的目光呢？

小玉说，第一个接触她的男人只用花言巧语就轻易的骗她出去吃饭。然后逛公园，最后去宾馆开房。在姐妹们笑话她是傻瓜后，和她交代说，这一过程的低价是五百，这叫“包天儿”。

而第二个男人说自己是单身，可以和她尝试处对象。于是，在谈论处对象的框架下的跳舞或聊天以及更亲密的事，就不能再谈钱了。可是，最后在提起去见家长的话题时，男人就失踪了。

可是，不久以后，小玉就在另一家舞厅里找到了那个贴在另一个女人怀里说着情话的老单身。四目相对，那人转身走了，似乎没有相识过。

小玉说，人啊，都是在风雨里才能坚强起来的！尤其在这种环境里呆长了，你多么纯洁的灵魂，都会偏离方向。而最大的好处是你由兔子变成了狐狸。

狐狸就不像兔子那样要躲避自己了，它往往要主动的攻击和涉猎。

小玉说，在阅尽风雨和经历陷阱以后，人是会生出仇恨来的！而仇恨有时候会让人变成另一个不真实的自己。

她开始学会报复男人了，不是挑选，而是有人自己就要撞进来。她给那个要约她有进一步沟通的男人打了个电话。对了，一个电话，在夜里零点，语因提高一点，撒娇一点，也甜蜜一点。

于是，第二天，那个男人就给她发了一千块的红包，说，姑奶奶，求你了，别再午夜打电话了！

哈哈！这种事快意吗？开始可能是，但是，慢慢在麻木的内心深处会有一丝丝的悲凉！或许还有一种叫“人性”的东西吧？不曾泯灭就会发芽，就会刺伤长了茧子以为刀枪不入的内心。

小玉说，她累了，她想找个在夜里说几句真话的人。

于是，她和很多姐妹一样，在舞厅里物色还算有正常心态的人，不是要组成家庭那样想都别想的事，就是找一个不是公寓那样嘈杂和混乱的住处吧！若能有家的感觉就是最好！

小玉是很坦诚的和我谈这件事的，虽然，我的年纪都快可以做他的爷爷了。

于是，一年多以前，先是小玉住到了我的家里。说起来，有点尴尬，但是，熟了就有了感情，人有了感情就变得有了亲情。

你一定好奇，我会不会就欺负了小玉呢？或者说的直接点是不是睡一起了呢？我可以负责的说，我可以冲着头上的灯发誓，我没有那么做！

对啊！你也知道，我这么大岁数了，没有侵犯的能力了！我不是也图有个人给我解闷吗？说白了，我俩是双赢啊！这点我能不知道吗？人家小玉就是要省点钱，她首付了一套期房，在努力挣钱还款呢！

这里，我再说一点小秘密啊，在那个舞厅，我还做过小玉的托呢？这你不懂了吧？就有那么些工资高的老头儿，还抢着和小玉这样年轻些的女孩儿跳舞呢！谁不喜欢年轻的啊！咋样？那就谁出价高跟谁跳呗！哈哈！，我就找准时机去跟着抬价，真有老头儿不差钱的，五百，一千的给。这不就多挣钱了吗？女人去那地方不为了钱，让你个老头子摸啊？不抽你大嘴巴？！

哎呀，对了，你是不是想听最后的结果啊？跟你说吧，老喜剧了！

去年秋天，小玉的妈妈突然从她们老家来找小玉了，为啥呢？她们老家那旧城改造，把城中村给拆迁了。她妈也是早年丧偶，一个人独居。

这下子整的小玉措手不及啊！咋办？最后就说我是她的忘年交，让我接待她妈妈，小玉撒谎说她临时出差去南方了。

小玉她妈妈也不傻啊？可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闺女在咱们这个城市做陪舞女呢！还自作多情的想:她闺女给她介绍后老伴儿呢！

哈哈！这世界上阴差阳错的事情就真有。小玉妈有了那想法之后，你说我个孤老头子能不就坡下驴吗？我是拿出了诚意的，真是也想再重温家庭的温暖。我就对小玉妈好起来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小玉妈也觉得我各方面也都挺好的，就同意和我在一起了。

我们是过完春节就领了证的。我现在工资卡都放小玉妈那。他每个月给我一千块钱。我就没事到社区活动中心打个五毛钱的小麻将。输赢不大，就是有个营生，消磨时间。小玉妈比我小十来岁呢！刚过六十，精神旺盛着呢！人家做保健品的直销呢！一天天干的劲儿劲儿的，早出晚归的，一个月能开七八千。

这不是也想帮小玉把房贷早点还上吗？对了！你也关心小玉的事吧？自从她妈来了，她就不能再去那种地方了，哪有不透风的墙啊？万一她妈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她可是中学老师退休啊！小玉后来去商场卖服装了，这不半年了吗？卖的挺好的，收入是少了点儿，但是，人活得状态不一样了啊！

对，你不用说，我也得保守我和小玉之间的秘密。再说现在我也不去那地方了，谁不空虚的时候，去给自己制造寂寞啊？对吧！

说到这，他站起来，说，主任啊！你的午餐让我的故事祸祸的稀巴烂啊？对不起了啊！

我也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的忘了滋味。

好在，他的故事是一个好的结局。

我最后说，老哥，能把你的故事写进小说里吗？

他笑了:我也不是关云长也不是秦桧，能有啥好看的故事咋的？

哈哈！我说，稿费要是给的多，我请你吃西瓜啊！

他转身关上门的时候说，我下次来，给你捎个西瓜上来，你还用这么提醒我！我也不糊涂，不就是没收处置费的事吗……

哎！他哪里知道我除了是个牙医，真是个写小说的人呢？

口腔科的故事系列之30 老年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