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旧约·创世纪》里讲到，诺亚的后代对当年灭世的洪水有心理阴影，于是计划修建一座通天的“巴别塔”。上帝感到自己仍然没受到信任，心里气不过，便开始四处教授人们不同的语言——后来因为语言不通，人们无法相互合作、彼此信任，原本开局不错的巴别塔建造便“烂尾”了。
当一群人与其他文化相遇时，一般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种是否认或无视文化之间的距离……他者被看作对自我的反映……第二种普遍的反应，就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把其他文化构建为与自己的文化相对立的一种文化。
——[英]彼得·伯克（Peter Burke）《图像证史》，2001
在前面《美术教育的大学之路》系列文章中，我使用了一个三段论推理来证明学习英语之于美术生的必要性：1.因为读美院等于上大学，2.又因为上大学需要学英语，3.所以美术生需要学英语。聪明的读者知道这只是个迂回的逻辑证明，但到底“为什么大学生需要学外语”我并未给出正面回答，让美术生学外语的结论也因此显得不够有说服力。
外语对教育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教育专家通常只会给出“增强综合素质”这种相当模糊的答案，可究竟为什么外语能力是种素质呢？这就像思考“为什么一加一会等于二”一样既愚蠢又高深。在这篇文章里，即便注定业余并很可能显得愚蠢，我也要试着谈一谈外语学习到底对国民教育有什么样的积极作用：
A. 打破思维束缚
英国小说家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的著作《1984》里的人们统一使用着一种被称作“新话”的语言，这种语言词汇量十分匮乏、无法用来描述复杂的概念，因此“新话”使用者无法产生超越其词汇量的思考……这非常像加拿大媒体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提出的“我们塑造了工具，而后工具塑造我们”的说法。在现实生活中，任何一门语言同样也依托于特定的文化，超越该文化边界的概念便是这种语言的认知极限了，而学习外语便为打破这种思维束缚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B. 冲出文化局限
但是有人反驳说，现在的语言并不像小说设定的那样是种僵化的统治工具，像“朋克”、“沙拉”这种舶来概念经过本土化，我们不是一样能够在不学习外语的前提下了解新知识吗？——并非如此，因为有大量的外来文化概念是极难融入进本国的语言环境的。举例来说，日语里的男性第一人称“我”会根据语境出现“私”、“僕”、“俺”这三种变化；中文里像“姨姥”、“舅公”这种表达复杂亲戚关系的词汇特别多；西方餐桌礼仪会给每一把不同功能的餐具命名……我们之所以会说“沙拉”而不是“大拌菜”，是因为中国人理解并接受这两种菜品的区别；但是中国人吃沙拉绝对不会区分三个尖的甜品叉和四个尖的正餐叉，因为在中国文化里对餐叉并不作用途上的区分。
由于不同文化间存在距离，学习外语时经常会出现“找不到对应中文”的情况，这时就需要我们根据对方的文化特点学习本国文化里缺失的概念，从而能够帮助理解世界的多元化而不至于眼光狭隘。
C. 寻求文化尊重
但是又有人反驳说：我既不吃西餐又不出国，我凭什么要学习西餐餐具的分类呢？我更不可能亲手做西餐，为什么要了解繁杂的芝士种类呢？一只这辈子也见不到的“霍加狓”（一种原产非洲的动物）对我来讲就像火星人一样虚无缥缈不是么？……他们认为，外语学习中所涉及到的陌生知识都只是脱离现实生活的、无意义的猎奇，就像孔乙己炫耀“回”字的四种写法一样。
以上观念的逻辑核心是，先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无论任何难度、外语都注定无用”的结论，并以此作为条件逆推出“学习外语的过程就是浪费时间”——我无法排除掉外语确实无用的潜在可能，因此不能简单地以高等教育的学术要求进行驳斥。为什么外语能力是一种素质？为什么我们从小学就开始学习外语？抛开浪漫主义（匠心）和实用主义（就业）的考量，我打算从一个新的角度解释学习外语的意义：寻求文化尊重。
比如说，在某区域并不存在任何残障人士，这是否说明此处修建无障碍设施是面子工程？或者，只要修建了无障碍设施，残障人士就必须使用？——修建无障碍设施体现的是社会对残障人的尊重：即便人数不多，也不能以“大众”之名抹杀了他们的出行权利，但尊重其权利又并不等于控制其行为。我认为学习外语也是一样，不管我们此生是否会用到，我们需要对潜在的文化交流保持尊重，提供最大限度的可能性、但又不必刻意追求这个结果。
我们时常能见到在中国国际学校的外教一句中文不会说的情况。他们中有些人认为中国的学校都有英文必修课，中国人说英文比自己说中文好得多，所以自己没必要学中文——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讲是没什么错误，但中国人会认为其“唯我独尊”的态度不尊重中国文化。在世界范围内，那些认为“外语交流由翻译（软件）代劳就够了、与我无关”的人都是很难为自己赢得尊重的。所以说，外语能力是素质的一种体现。
综上所述，我认为“打破思维束缚”、“冲出文化局限”、“寻求文化尊重”是外语学习对国民教育的积极作用。中国人崇古，但是将他国称作“戎蛮夷狄”、“犭英狤猁”的天朝上国思维明显已经不合时宜，也不会是人类文化未来的发展方向。所以比起“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让世界都认真听话”的傲慢，中国人还是应从学习外语开始了解相互尊重的意义，从而在良性的文化交流中弘扬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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