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响

钟响

在利亚维斯，曾经有一座圣钟，每天清晨伴随着日出敲响一次。响起来的钟声沉稳悠远，漫延至整片大陆。

但是自五十年前起，这样的钟声再也听不见了。人们不知道钟声为什么戛然而止，但是他们知道在失去钟声的世界里，他们难以感到心安。

五十年后的今天，利亚维斯发生了一件事情同样造成了这种效果。

任何的城镇，包括乡村，凡是有告示板的地方，都新近贴上了一则消息——帝国英雄兼镇北将军哈利·穆科于昨日因病去世，遗憾致哀。

消息传出来的那一刻，整个利亚维斯陷入了一种浓浓的担忧之中。

利亚维斯的北方之上有着蛮狠的坦维斯人。十年前的利坦之战中，多亏有英雄哈利·穆科带领的圣甲骑士团力挽狂澜，帝国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直至今天的利亚维斯，那场战争的血腥炮火仍然历历在目。失去了哈利，人们害怕坦维斯人再次南下入侵。

在利亚维斯的东南沿海，有一个小渔村，名字叫望海村。这里的村民在得知消息之后，同样感觉到了担忧。

只不过相对于内陆，望海村的人们更加知天乐命。如果坦维斯人能打到如此远的南方，他们也认命了。凡事还有北方佬在挡着嘛！

艾乐是望海村的一名教书匠。三十岁左右，戴一副圆框眼镜，身材高大。单看背影不像一名读书人，反而像是一位日夜勤耕的庄稼汉。

消息在村里传播开来的这一天，他不像其他村民那样七嘴八舌地凑到一起谈论，反而是沉默地准备新一天的工作，毫无受到影响的迹象。

教历史的苏顿先生今天发烧请了一天假。校长便找了艾乐帮忙代课。艾乐起初不愿意，但是后来敌不过校长的软硬兼施，只能点头答应了。

苏顿先生是校长从匹克镇请回来的历史教授，已经八十岁的高龄。年老多病是司空见惯的现象，艾乐曾经也为苏顿先生代过不少的病课。

其实再代一次课并没有关系，但是校长在课前晨会的时候有过要求。为了缅怀逝世的英雄哈利·穆科，今天的历史讲课内容是哈利在利坦之战中的光辉事迹。

这些内容他都会，甚至可以说没人能比他更了解这段历史。但是战争无外乎杀人与被杀，艾乐真心不愿意在课堂上讲这些东西。

而且，平时脾气顶好的他今天没有什么心情。在去往教室的走廊上，艾乐侧过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浓厚的灰云盖在望海村的头顶，如同一股阴霾缠绕住了艾乐的心底。

或许一切都是因为这阴暗渗人的天气吧！艾乐这么想着，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室。

虽说是学堂，但只有两个班。村子资源有限，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挤在一个教室里。年纪最小的孩子有六岁，年纪最大的有十五岁。

十五岁的孩子已经是一副大人模样，每天上完了课还要回家帮忙打渔。在望海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存在娇生惯养的情况。

艾乐抱着书跨进教室。原本喧闹的孩子们顿时肃静了下来。虽说村里的孩子都很顽皮，但是他们对教书先生都有着发自心底的敬重。

因为在他们眼里，老师是拯救他们于“苦难”当中的圣人。坐在教室里听课总比一天到晚干农活要强吧！孩子们心里的小算盘都是精心敲打过的。

“苏顿先生生病了，所以今天又是我来代课。”艾乐不需要过多解释。孩子们已经见惯不惯了。

“还是老规矩，你们认真听我把课讲完。如果还剩下时间，我就允许你们去校场自由活动。”话音刚落，讲台下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艾乐老师万岁！”

听到孩子们开心质朴的语言，艾乐的心情也由阴转晴，嘴角不自觉上翘，露出同样开心的笑容。

“利坦之战发生于帝国历228年。自帝国历190年前起，坦维斯人就不断南下侵扰我国北部防线。”

“在这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利亚维斯与坦维斯之间有过不少的小打小闹，大多都点到即止。直到228年坦维斯人培养出了一条成年的莫亚飞龙……”

艾乐从利坦战争起始之时一直讲到最后一场奠定利亚维斯胜局的鲁平战役。

“利亚维斯军团能够在鲁平战役中取得胜利的关键，是莫亚飞龙的陨落。”

“哈利·穆科带领圣甲骑士团切入敌军后方。以奇袭之势击杀了坦维斯的大将军与其座骑莫亚飞龙。”

“圣甲骑士团同时也拦截住了坦维斯人意图增援前线的兵力。他们一直坚守着阵线，即使面对着数量于他们千倍以上的敌人，也毫不退缩……”

说到这里，艾乐突然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嘴巴张开又合上，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陷入了某种纠结的情绪之中。

他看了一眼底下的孩子们，发现他们一个个都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

艾乐回过神来，继续说下去，但是偷偷隐藏了一些内容。

“之后，圣甲团终于等来了彼克将军率领的战马骑士团。与其合力之下围住了坦维斯所有的前线主力。在那一刻，利亚维斯的胜利便已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帝国历230年春，坦维斯人战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撤回了自己的国土。利坦之战宣告结束。”

“英雄哈利·穆科被国王授予镇北将军职位，为帝国镇守北方。从此坦维斯人不敢再贸然南下。”

艾乐讲完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这节课的意义更多是为了缅怀英雄哈利，但是他连带着把整段利坦之战的历史给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反而许多关于哈利·穆科的内容给他一句带过了。

离下课时间仍剩十几分钟。虽然有部分孩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但是他已经失去了继续讲课的心情。

艾乐大手一挥，说了句“去吧！”

早已迫不及待的几个孩子便像一阵风般跑往了校场。在他们的“带领”下，其他的孩子们也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

艾乐心情复杂地收拾着东西。

所谓的英雄哈利·穆科也只是一个刽子手而已。手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背后堆满了自己人的尸体。连自己人都保护不了，谈何资格成为英雄呢？

艾乐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驱逐出去。

这个时候，一位小孩突然拉住了他的裤腿，嘴里忙喊着“艾乐老师，艾乐老师。”

艾乐低头一看，发现是邻居家罗伯特大叔的儿子杰克。

“怎么了？杰克。”艾乐问。

“我们失去了哈利爷爷，那么坦维斯人还会再来欺负我们吗？”

艾乐面对着杰克疑惑又担心的眼神，同时也是面对着一颗幼小无助的心灵。艾乐明白村民们的担忧，但是他没想到担忧也漫延到了孩子的身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艾乐原本想说不会，借以安慰杰克，但是他觉得不应该在孩子面前撒谎。

他无法预知未来的事情，但是他猜测坦维斯人再次南下的几率很大。而且很可能就在今年秋天。

艾乐蹲下身子，揉了一下杰克的脑袋，说道：“老师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失去了一位哈利爷爷，也会有下一位哈利爷爷来保护我们的。”

“什么？还有另外一位哈利爷爷？”杰克继续问道。

“不是，”艾乐让杰克的天真给逗乐了，“我的意思是没有哈利爷爷保护我们，也会出现别人来保护我们，所以不用担心，杰克。”

“那就好。”杰克露出了笑容，连带着两个小酒窝，笑得很甜。

“今年家里的收成估计是最好的，谷物都长得很棒。要是打仗了，又不知道会给充公多少了。”杰克说完，便跟着其他小朋友跑向了校场，还不忘回头向艾乐道了一声谢。

艾乐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自从十年前来到望海村定居之后，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不愿过多思虑外界的事情。

在此刻坦维斯人有可能再次发动一场战争的情况下，他不知道这样的心态对不对，但是他认为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也不该管。

做好眼前的事情，好好教书，努力把丽丝抚养长大。这些就是他后半生最大的愿望了。

二

下午，原本密布的阴云在海风的吹拂下，一路北上。阴云过后，阳光重新布满了望海村。

原以为今天会下雨的村民们一边抱怨着天气的阴晴不定，一边又把上午收起来的被子和衣服重新晾回了晒衣杆。

学堂还没放学，仍剩最后一堂数理课。但是艾乐今天的文学课已经结束了，所以他可以提早离开。

他记起早上出门的时候，罗伯特大叔告诉他今天的菜市场会有一批从北边南运的福善鱼进货，并且提醒他买菜的时候早点过去，不然过不了多久鱼就会被抢购一空了。

福善鱼的肉嫩滑鲜美，是一种耐寒鱼，生长于利亚维斯与坦维斯之间的交界海域，越往北产量便越多。

因此对于北边的坦维斯人来说，福善鱼是日常食品；而对于南边的利亚维斯来说，福善鱼则是少有机会吃得上的珍惜品，更不用说最南边的望海村了。

艾乐其实对鱼不怎么感兴趣。因为他觉得吃鱼是一种精细活，鱼肉挑骨头太过麻烦。他骨子里是一个粗人，习惯了大口吃饭大口喝酒的快感。

但是丽丝很喜欢吃福善鱼，所以他打算今天早点过去买上几条。

在课间的休息时间，艾乐走到二楼的教室把丽丝给喊了出来，叮嘱她下了学堂早点回家，不要再到处去玩，并且告诉了她今晚会有福善鱼吃。

丽丝穿着一条浅绿色的连衣布裙，走起路来像盛春的柳叶，十分可爱。丽丝听到爸爸说晚上能吃上福善鱼，立马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答应，保证下了学堂就往家里赶。

艾乐微笑着摸了一下丽丝的头顶，满脸柔和。丽丝转身回到教室之后，艾乐便下楼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新鲜的福善鱼，要买快来买了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然待会就没了哟。”

艾乐刚走进菜市场，便听到到处都是这样的吆喝声。

平日里，下午的菜市场一般客人稀少，因为村民们只有忙到了晚上才会有时间过来买菜回家煮饭。

但是今天就不太一样了，此刻的菜市场已然是门庭若市。果然福善鱼对村民们的诱惑力是不小的。

遇到这种情况，艾乐也加快了走路步伐，他担心自己走慢几步，福善鱼就真的卖光了。他可不想今晚扫了丽丝的兴。

艾乐走到他平常去的那家鱼摊面前。鱼摊的老板是位眉目慈祥的老婆婆。老婆婆大概有70岁的高龄。别看婆婆年纪大，手脚可是比年轻人还要灵活，杀鱼刮鳞的技术贼麻溜。

奥利婆婆家里有一个儿子，如今四十多岁。十年前参加过利坦之战，回来后少了一只胳膊，至今没人愿意嫁给他。

于是母子俩相依为命，一人在海边打渔，一人在菜市场里卖鱼。

艾乐之所以喜欢在这家鱼摊买鱼，是因为奥利婆婆曾经每次都帮他把鱼里面的骨头给剔掉，并且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丽丝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吃鱼，为了不让丽丝卡到鱼刺，艾乐每次都会把鱼的骨头给剔掉。但是他的手法生疏，总会留下几根鱼刺。

后来奥利婆婆知道了，艾乐每次过来买鱼的时候，她都会把鱼杀好，顺带着把鱼刺给剔干净，而且还不收剔鱼刺的钱。

日积月累之下，艾乐就对这家鱼店产生了感情。他知道剔鱼刺有多麻烦，所以他很感谢这位婆婆的善意。

虽然现在丽丝吃鱼不再需要婆婆费心去帮她剔除鱼刺了，但艾乐还是偏爱奥利婆婆这家鱼摊。

“艾乐来了啊！”奥利婆婆远远看见艾乐便喊了一声。

老人纯朴的笑容让艾乐感到无比心暖。

“奥利婆婆好，最近身体怎么样了？”艾乐走到婆婆跟前问候了一句。

“好得很，跟平时一样，能吃能睡。”婆婆笑着回答道。

“刚好今天进了一些福善鱼，我知道小丽丝爱吃，给你拿两条最肥的。”不等艾乐说话，婆婆就已经走到了侧边的小鱼池里。

“那就谢谢婆婆了，我也代我家丽丝谢谢你。”

“不用客气，平时多来看看我这老婆子就好了。”奥利婆婆一边熟练地用网兜住两条大鱼，一边说道。

“下次我带丽丝一起来。那孩子好玩，家里总是找不到她的人影。”艾乐感到有点无奈，那孩子简直比小男生还要爱玩。

奥利婆婆“嘿嘿”笑了两声，接着把网里的鱼抓出来摆在砧板上，准备杀鱼。

“奥利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吧！我刚才还问你要两条肥一点的福善鱼，你居然骗我说没有了。”一句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艾乐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住在村尾的文斯老伯。老伯正一脸不满地看着奥利婆婆。

“你还好意思说？你手里的鱼还是赊欠我的，给你两条中等的就算不错了。”奥利婆婆一边对着文斯老伯说道，一边杀着手中的鱼。

老伯顿时没了声音，弱弱地说道：“过两天就还你钱。今天难得有福善鱼卖，我就来拿两条，不然怕到时候北方那边又打仗了，就没机会吃了。你说这北方真的会打起来吗？”

“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我听我家儿子说了，北方将军去世就没人能镇得住那帮坦维斯人，迟早都有仗打。”奥利婆婆说完，望向艾乐问道，“艾乐，你是读书人，比我们见多识广，你觉得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艾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示应付，他内心里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

奥利婆婆没有在意艾乐的应付，反而又跟着隔壁鱼摊的老板攀聊上了这件事情。

艾乐等了一会儿，奥利婆婆终于把杀好的鱼递给了他。他付清了钱之后，就跟婆婆道别了，并约定了下次会带丽丝一起来看她。

三

艾乐的家住在海边，是一间单层的屋子。屋子很小，只有两个隔间。一间是睡房，一间是厅房。睡房给了丽丝，艾乐则在厅房的角落里摆上一张小床，就当作是自己的房间了。

晚饭的时候，丽丝准时回到了家。没等艾乐煮好鱼，丽丝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刀叉和餐盘摆好在餐桌上，并且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坐在了餐桌旁边。

艾乐心里感到一阵哭笑不得，要不是今晚有福善鱼吃，丽丝早就跑外面玩去了。想让丽丝正经吃上一顿晚餐真心不容易。

晚饭过后，当艾乐听到屋门被敲响的时候，他的心里又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丽丝乖巧地洗好了自己的餐盘之后，说了一声“谢谢爸爸”，然后就一溜烟地跟着杰克那帮小朋友跑了出去。他只来得及在后面补上一句“早点回来”，丽丝就跑没影了。

艾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怀疑自己养的不是女孩，而是一个男孩。

窗外的夕阳已经完全落入了海平线，渐浓的夜色簇拥着月亮登顶天空，高高挂在海面之上。

艾乐跟平时一样收拾好餐桌之后，便搬过一张靠背椅坐在了靠海的走廊外面。

晚间的海风带着丝丝凉意，不像白天里那么闷热。出海打渔的鱼船皆已返岸，一艘艘鱼船并排着靠在岸边，杂乱却不失秩序。

除了几个专职守船的村民仍然逗留在岸边之外，其他人都已回家休息了，所以此刻海边显得十分宁静安详。

艾乐靠着椅背，手里端着一杯朗姆酒，时不时饮上一口。他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原本浮躁的意识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艾乐今天的心情其实很糟糕。他原以为十年过去了，过去的事情早已忘却，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他的全名叫做艾乐·穆科，哈利·穆科是他的爷爷。他们都是穆科家族的一员，而爷爷则是穆科家族的族长。

穆科家族是传世的机甲一族，家族的每位成员对机械工程都有着十分深厚的造诣。艾乐作为家族的一员，同样如此，每次村里的机械钟坏了都是他负责去修。

但是艾乐从小就喜欢文学历史多过数理工程，这也是他宁愿在学堂里当一名文学老师的缘故。

穆科家族曾经是利亚维斯最强大的家族之一。他们拥有最顶尖的机械制造技术，帝国几乎有大半的机械设备都是出自穆科家族之手。

除此之外，穆科家族还制造了第一代的全覆盖战斗机甲。机甲外型各异，可以随意搭配任何武器或者防具。

内部系统则需要能源驱动，能源不同，驱动力的大小也会不同。一般使用的是穆科家族自制的穆力能源，能最大功率发挥机甲威力。

虽然后来者多有模仿，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达到穆科家族的高度。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穆科家族的机甲需要血统认证，非家族成员无法驱动机甲。这就已经涉及到古代血统魔法的领域了。

所以历来的模仿者只能在皮毛的层面上探索，至今没人可以探入到核心。

也正是因为这样，穆科一族被世人称之为机甲之族。他们的机甲一代代传承，一代代进步，早已成为了不可超越的存在。

曾经拥有机甲之族保护的利亚维斯何其强大自负，那个时候即使是拥有三条莫亚飞龙的坦维斯也只能低声下气地向利亚维斯臣服。

可是50年前，家族内部却突然发生了一场灾难般的内战。那场内战后来成为了家族的机密，只有族长才知道内战的原由。

他只知道在那场内战结束之后，将近一半的族人死去了，实验室与资料室被烧毁殆尽。机甲几乎尽毁，只留下了一台没有任何武器装配的原型机。

自那之后，穆科家族的机甲制造技术失传。机甲之族的称号名存实亡，家族从此一蹶不振。

虽然后来的几十年里，家族利用新的智慧制造了不少新型机甲。但是新机甲无论性能还是驱动力都比以前的机甲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坦维斯人之所以胆敢在这一百年里不断南下骚扰利亚维斯，也是因为这场灾难。失去机甲之族庇护的利亚维斯，在坦维斯人眼里就是一颗可以随意软捏的柿子。

艾乐起身回到屋子里，又倒了一杯朗姆酒。虽然这酒有好几十度，但是他和他爷爷一样，喝多少都醉不了。

以前每次打了胜战，圣甲团都会庆祝狂饮一番。团里78个人除了他跟爷爷之外，其他人都想灌醉他们，但是每次喝到最后，往往就只剩下他和爷爷站着，其他人都已经倒下了。

为此，爷爷和他还在军团里炫耀过一段时间，深感此生酒场无敌手。

帝国历228年，也就是十二年前。坦维斯终于撕破了和平的脸皮，全军压境。

不出一个月的时间，利亚维斯的北部防线被撕得粉碎。坦维斯大将军骑着一条莫亚飞龙，单靠一人一龙之力就摧毁了北境城墙。

坦维斯人在北部平原到处烧杀抢掠，北境一片生灵涂炭。

而卡利斯塔国王却主动放弃了北部境土，将大部分兵力龟缩在帝国都城周围，对北部平民的生死不闻不问。

在这帝国危难之际，唯有穆科家族勇敢地站了出来。

爷爷以75岁的高龄，穿上那件尘封了38年的原型机甲，带着家族77名成年族人毅然奔赴了北境。

77名族人包括艾乐在内穿戴的都是后来制造的新型机甲。机甲功能各异，就像艾乐的那一套新甲就是专门为近身刺杀而打造的。关节处隐藏着不少可以伸缩的短刃，在战斗时力求一击必杀。

但是任何一件新型机甲都比不上爷爷穿的那一套原型机。因此爷爷每次战斗的时候都冲在最前面，简直就是以一当千的魔神。

帝国历229年，爷爷带领的穆科家族打了不少的胜战。为此，卡利斯塔国王特封哈利·穆科为圣甲将军，而艾乐这群机甲兵则被授予了“圣甲骑士团”的称号。

在圣甲骑士团的帮助下，利亚维斯军团的战斗士气逐渐高涨，终于在帝国历229年夏成功夺回了北部境土。

直到230年开春之际，最后一场决定胜负的鲁平战役爆发了。坦维斯人光是在前线就投下了20万兵力，意图占着人数优势一举吃下利亚维斯军团。

哈利将军接到命令要偷袭敌方后营，断其粮草，并阻截住敌方援兵。

艾乐分明记得总督将军在战前说过，只要他们能坚守住一刻钟，战马骑士团就会紧随其后，与圣甲团一起围住那20万的坦维斯前线主力。

但是……

走廊里突然响起“叭嚓”一声。艾乐下意识感到一股爆涨的怒火满溢胸腔，让他愤怒地捏爆了手中的酒杯。艾乐满手鲜血，他却毫不在意。

圣甲骑士团在那一天不但烧毁了敌方后营的粮草，还将闻讯赶来的坦维斯大将军和其座骑莫亚飞龙给击杀掉。

那时候爷爷在空中单枪匹马抵挡住了坦维斯将军和莫亚飞龙，而待在地上的圣甲兵则击杀了不断赶来的敌军。

当那条飞龙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失去了生命气息的那一刻，艾乐他们的士气顿时大增，仿若胜利在望了。

但是敌方援兵依然像潮水般蜂拥而至。坦维斯将军的死亡反而激发了他们视死如归的狠劲。

总督将军说好一刻钟战马团就会赶到，但是他们足足战斗了一个下午。当艾乐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因为精疲力竭而被坦维斯人围杀至死，他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试图劝说爷爷带着圣甲团撤退。只要爷爷为他们开出一条路，他们就能在敌群中脱逃出去，但是爷爷坚持让他们守住阵地，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敌方增援前线。

那一天，直到夕阳开始沉落，战马骑士团才匆匆赶到。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圣甲团只剩下了五人。

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艾乐跪在族人们的尸体当中，嚎啕大哭。

他想起布兰德叔叔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给他碗里加一根鸡腿，说让他多吃点肉快高长大；他想起艾莉丝阿姨每年冬天都会为他织一件厚毛衣，说长大了旧的穿不上，得换一件新的；他想起自己儿时最好的玩伴罗根哥哥，哥哥总喜欢背着他满山坡跑；还有利亚姐姐每次在他出去玩的时候都会叮嘱他小心一点，虽然唠叨，但是他知道姐姐关心自己……

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与艾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二十年，朝见晚见，对于艾乐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亲人。可是在那一天他全都失去了。

爷爷依然戴着面甲站在他身后，艾乐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从那一刻开始，艾乐平生第一次恨上了自己的爷爷。

战争结束之后，艾乐才知道是帝国宰相从中作的梗，故意推迟战马骑士团支援他们的时间。

虽然后来宰相将一切罪过包揽在自己身上，并以死谢罪，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如果没有卡利斯塔国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首肯，这种事情是发生不起来的。

艾乐原以为宰相的作为会让爷爷爆发怒火，但是没想到爷爷宁愿息事宁人，不但接受了国王对家族的补偿，还接受了国王赐予的镇北将军一职。

心底难填怒意的艾乐看不懂爷爷的选择，一怒之下便离开了家族，并且断绝了与爷爷的往来。

十年前，艾乐孤身一人南下，在战争的废墟中捡到了一个小婴儿，他给她取名为丽丝。他们一直走到了最南边的一个小渔村，从此便在此定居了下来。

四

想起丽丝，艾乐的心底便泛起一阵暖意，沉闷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一晃十年，看着丽丝从一个小不点长成性子跳脱的“野孩子”，他不禁感慨时间过得飞快。

初来乍到之时，盘缠已在路上用光。身无分文的艾乐为了养活自己和丽丝，到处去帮村民们修汽船。

但是村里的汽船哪能天天坏，所以头两年父女俩的生活十分拮据。如果不是村民们慷慨解囊，时不时救济他们一下，他们早就已经饿死了。

其中帮助父女俩最多的就是隔壁的罗伯特一家。

单是修汽船，养不活两张口。除此之外，艾乐还会去罗伯特家帮工，打渔或者耕田，什么都干。

罗伯特一家对父女俩很好。丽丝跟杰克同龄，还是喝罗伯特夫人的奶水长大的。艾乐每次跟着罗伯特大叔出海打渔的时候，丽丝都由着罗伯特夫人来照顾。

每年秋季收成的时候，大叔又会分给他们足以吃上几个月的粮食。

后来终于等到望海学堂建成了，艾乐凭借自己的学识在学堂里成为了一名老师。在那之后，艾乐便有了一份稳定且足够养活两个人的收入。

虽然不用再依靠罗伯特一家了，但是离开之时，罗伯特大叔仍然说了一句：“以后要是又吃不上饭了，就来我们家，什么时候都给你们留两个座位。”

那一刻，大叔纯朴的心性深深触动了他。

不止是罗伯特这一家人，望海村的村民们几乎个个都有着一颗善良纯朴的心。他们在朴实的大地上劳动，大地也以朴实之心反哺他们，便孕育出了这些个充满善意的种子。

艾乐在望海村住了十年，便对村子有了十年的感情。这里早已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家。

战争是一种摧毁着善意的同时也激发着恶意的东西。如果战争再次爆发，他不希望望海村会因此受到影响。

时间匆匆而过，两个月后，在入秋之际，天气越发变得凉爽怡人。

两个月来，利亚维斯时刻关注着北境以外的动静。帝国一方面做着战争的准备，一方面又不希望战争的到来。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北境以外始终一片风平浪静。正当人们松一口气的时候，出境巡游的斥候却突然传回来一个消息，坦维斯的一支南部兵团往南推移了五十里。

虽然兵团还没有出格的动作，只不过是驻扎在那边的区域而已，但是这已经使得利亚维斯人人成为了惊弓之鸟。

北境立马进入了紧急备战状态，大批大批的军队被调往了北方。

这其中包括了利亚维斯南方的部分军团。当那天军团绕道从望海村匆匆北上之后，村民们的忧愁神色也越发显得浓重。

如果战事不利，死人是一回事，征粮又是另一回事了。村民们刚刚收成的粮食估计会有一大半被征往北方。

这天，艾乐下了学堂回家，丽丝则跟着罗伯特夫人去市场买菜了，说让丽丝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今年的气候好，各家各户的收成都比往年要多。前几天农忙期学堂放假，艾乐和丽丝就帮罗伯特大叔他们割麦子去了。所以为了感谢他们父女俩，罗伯特大叔说今晚要请他们吃一顿好的。

艾乐走进屋子，正要把书放在桌子上，却突然发现桌子上的东西被人动过了。他平时习惯把笔竖着摆在书的旁边，现在笔却倾斜着压在书上。

艾乐紧皱眉头的同时，一阵海风随之打在他的身上。他立马反应过来，蹲下身子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匕首。

白天他不会开着面对海岸的走廊门，但此时门却是开着的，海风呼啸着闯进屋子里。

艾乐猫着腰，小心翼翼地靠近外面的走廊。当他跨过走廊门之后，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艾乐，你还留着爷爷当年送给你的笔啊！”背影感叹道。

“贝克利舅舅？”艾乐试探性地问道。

“是我，好久不见了，艾乐。”背影转过身来，一位中年模样的大叔笑咪咪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数不清的惊喜涌上艾乐的心头，他收起匕首，冲过去抱住了这个被他称之为舅舅的中年人。

舅舅要矮他一个头，他一边留下重逢的泪水，一边看着舅舅的秃头问道：“舅舅你这头怎么全光了，当年那几根毛发呢？”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给拔的。”舅舅气笑道。

或许是两个男人都觉得自己上了一些岁数，抱在一起不太像话，所以过了不久就松开了。

艾乐回到屋里搬了两张椅子出来，又拿出一瓶开过的朗姆酒和两个杯子。两人悠然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杯里的酒，一边聊着这十年来的往事。

“原来你已经有一个十岁的女儿了。”舅舅故作惊讶地说道。

“别装蒜，你既然能查到我住在哪里，我不信你连我有没有女儿都不知道。”

舅舅听到之后，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反而饮了一口酒，“嘿嘿”笑了两声。

艾乐的心情已经从刚见面的惊喜中平复了下来。在这即将开战之际，身职现任圣甲骑士团团长的舅舅来找他绝不是单纯地想要见他一面而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舅舅开始说道：“北境的斥候在坦维斯的南部兵团里发现了两条莫亚飞龙。昨天他们已经南下了二百里。过不了几天就要开战了。”

“那你还这么悠闲地来到这大南边找我？现在可不是来海边度假的时候啊！”艾乐已经猜到了舅舅此行的真实目的，但是他故意这么说。

“整个家族里面，除了爷爷之外，就剩下你的血统是s级的了。现在唯有你能穿上那件原型机甲。利亚维斯需要你去守护他们。”舅舅转过身来，一脸请求地看着他。

艾乐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海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接着他举起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舅舅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舅舅，这次很高兴见到你，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在开战之际离开军团，我想你的压力也应该不小。”艾乐起身走回屋子，直接下了逐客令。

艾乐没有看走廊外面的舅舅，但是他听到了舅舅轻微的一声叹息。

道不相同不相为谋。帝国曾经背叛过穆科家族，艾乐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这一点，所以十年前他选择了离开，但是舅舅则选择了跟随爷爷去往北方为帝国镇守国门。

艾乐的心里依然爱着舅舅，但是他无法甘心为帝国而战。而且他还有丽丝，现在平凡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空气渐为寂静，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夕阳西下，剩余的残光给海上的白云染上了些许艳红。

过了一会儿，舅舅也走了进来，递给艾乐一封信说：“这封信是你爷爷去世之前写给你的，我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你有空可以看一看。”

艾乐的双手机械般地接过了信，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是他自己觉得此刻不说话才是最好的反应。

“原型机甲我也带来了，放在房间的箱子里面，反正我带回去也没人用得上。”说到这里，舅舅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是你的房间，但是看到床上那些布娃娃我就知道不是了。”

“舅舅确实不知道你有女儿，如果知道我就不来了。我没找人查过你，你住的地方我也是无意间从族长的醉话里听来的。”

“族长也是奇怪，明明打仗那会儿怎么喝都不醉，这一去到北方，每次喝酒没多少就醉了。其实你爷爷很想你，虽然他嘴里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像上一次……”

夕阳已经彻底落山，只有贝克利舅舅的声音在黑黢黢的屋子里面絮絮叨叨地响着。

最后，舅舅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靠近他的耳边认真地说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穆科家族的人，舅舅为你感到骄傲。”

说完，舅舅径直走向屋门，大踏步离开了。艾乐回头看着舅舅矮小的背影，手里紧紧拽着那封信。

五

帝国历240年秋，一场新的利坦之战再次打响了。

这一次的坦维斯人，更加有备而来。不但培养了两条新的莫亚飞龙，还发明了一种新型的百步铁弩，专门针对圣甲骑士团。

虽然这十年来，哈利·穆科将圣甲骑士团扩展到了两千人，增加了大量机甲新兵。但是失去了哈利将军，没有任何人能抗衡那两头高高在上的莫亚飞龙。

战争初始之时，坦维斯的兵团主力在正北方牵扯住了利亚维斯的大部分兵力，同时分出一条飞龙带领尖兵从西北部进攻。

北境的西北方历来都是险要的山地，易守难攻，但是有莫亚飞龙的存在，多险的关口都能轻松摧毁，龙焰的温度可是与岩浆有得一比的。

利亚维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坦维斯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使紧急调往了半数圣甲骑士团，也堵不住西北方被打出来的缺口。

战争爆发不过半个月，北境便彻底沦陷了，沦陷速度比上一场利坦之战还要快。

利亚维斯军团在圣甲骑士团的带领下奋勇作战，拼死了许多铁弩兵，终于在北境失守一个月后，勉强守住了北境以下，都城以上的这条防线。

防线只不过是暂时守住了，等到坦维斯的援兵及时补充上前线，大战将会继续进行下去，都城过不了多久也势必会被攻破。

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利亚维斯军团的实力大幅减弱，战死的士兵几乎占据了军团总人数的一半。

无奈之下，国王只能在全国下达了征兵令。命令刚出来，国内顿时变得人心惶惶。人们心知肚明，以他们没训练过的体魄，上了战场注定是成为炮灰的存在。

紧接着，征兵队便雷厉风行地在各个城市、村镇内征收青壮平民，望海村也不例外。

10月的中旬，征兵队以抽签的方式在望海村带走了一半青壮男人。这其中就包括了罗伯特大叔。

罗伯特大叔四十岁出头，但因为常年劳作，身体比三十岁的艾乐还要壮实。

或许是知道自己此行多半凶多吉少，一辈子没有在谁面前弯过腰的罗伯特大叔，临走之前在艾乐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拜托他照顾好自己的妻儿。艾乐想赶紧把他给扶起来，但大叔却说让他先答应。

艾乐其实明白，对于罗伯特大叔这种一辈子靠自己劳心劳力养活家人、自尊心极强的庄稼汉来说，向别人下跪请求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艾乐蹲在了罗伯特大叔的身边，坚定地向他保证，他会好好保护他的家人，绝对不会让他们出现危险。

当时丽丝站在艾乐的后面、罗伯特夫人抱着杰克站在另一边，三人都已经哭成了泪人。

得到艾乐的保证之后，罗伯特大叔如释重负，站起身来，各自亲吻了一下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然后便拿起自己的包裹跟着征兵队北上了。

这一晚，风平浪静，原本是一个容易入睡的夜晚，但是艾乐再一次失眠了。

上一次失眠是在鲁平战役之后，失去族人的痛苦几乎搅烂了他的心胸，夜晚的到来只会不断加剧他的痛苦。那个时候他有半年时间没睡过一场好觉。

而今晚的艾乐则是因为一阵阵的杂乱思绪涌上心头，驱散了所有的睡意。

深夜时分，失眠的艾乐轻轻走进丽丝的房间。透过窗外阴柔的月光，当他发现丽丝睡得十分安稳，没有因为白天的事情受到影响的时候，他便放心下来。

今天被征去的村民里面，有很多都是他认识的人。如果到时候噩耗传回，不知道又有多少村民伤心欲绝。

他想起开战之前舅舅的请求，心底开始有了动摇的想法。他也想起来了爷爷写给他的那封信，因为心有芥蒂，至今仍没拆开了看。

此时他坐到了书案前，点燃一盏油灯，在抽屉里拿出那封尚未开启的信。信上的火漆印着穆科家族的纹章。

艾乐把信放在桌面上，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打开。

“艾乐，我知道你恨爷爷，我也恨我自己。是我在战争中几乎毁灭了家族，犯下了无法弥补的罪过。”

“我写这封信不是为了请求你的原谅，而是我知道自己大限已至，觉得需要把家族的一些历史和机密告诉你，好对祖先有所交代。”

“大约在两百年前，利亚维斯建国之初，穆科家族的先祖只是一名普通的义骸师。那时候帝国贵族间的内战频发，出现了很多因战争而残疾的人。”

“出于善意，先祖到处给残疾人制造义肢，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后来先祖发现内战始终得不到解决，受到伤害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

“先祖觉得与其不断帮助受伤的人，不如把造成伤害的这些无谓战争给消灭掉。于是，他建造了第一代的战斗机甲，利用机甲的力量阻止了许多场战争的爆发。”

“那个时候，先祖是第一个站出来为保护平民而战斗的英雄。因此他得到了许多平民的爱戴。”

“后来，穆科一族逐渐发展成为了利亚维斯的大家族。家族人丁兴旺，力量强悍。”

“直到五十年前的那场家族内战爆发，家族才跌下了低谷。内战的发生其实是因为家族内两个派系之间意见不合而造成的。”

“家族一派主张出卖机甲，以此获得在帝国内更高的地位；另一派则坚守着先祖遗训，禁止机甲除了保护平民以外的任何用途。”

“爷爷当时觉得，以机甲威力之强悍，一旦遭到滥用，势必造成可怕的后果。所以爷爷选择站在了后者这一派。”

“爷爷至今记得那一天晚上。主张出卖机甲的一派首先发动了进攻，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情况下屠杀了很多族人。我与你的曾爷爷，也就是我的爸爸反应过来之后，奋死反抗。”

“战斗结束得很快，只不过持续了一个晚上，但是所造成的后果却是灾难式的”

“家族的资料室和实验室尽毁，机甲制造技术失传，留下唯一一台原型机甲。族人死了大半，家族一夜之间变得人丁凋零，家道衰落。”

“你可能不清楚，五十年前那座每日一响的圣钟也是家族的产物。先祖阻止了帝国的内战之后，造此圣钟，用以象征和平时代的到来。但是圣钟最终也在内战中被毁弃了，遗骸至今仍存放在家族的机密库房内。”

“内战中丢失的还有一本记载了历代族长遗训的集子。爷爷年轻的时候翻阅过，集子里有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但爷爷觉得最重要的还是首页顶头的那句遗训——穆科家族生生世世为保护平民而战。”

“这句话是先祖留下来的，以此作为穆科一族的使命。”

“这也是爷爷为什么在鲁平战役中誓死不退的缘故。爷爷清楚那帮权贵人物的险恶用心，无非是怕我功高盖主，所以才用阴谋诡计陷害我们穆科一族。”

“爷爷其实很愤怒，恨不得可以掐死高坐王位的那个死胖子，但是当时帝国内早已满目疮痍。如果我挑起战斗的话，坦维斯人必定再一次趁机南下，到时候受害最多的仍是平民而已。”

“爷爷年岁已高。这十年来，坦维斯人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不过是在等着我的离世。穆科家族用生命换来利亚维斯十年的太平，算是仁至义尽了。”

“家族的使命到我这一代就已经结束了，你大可以过你任何想要的生活。”

“我去世之后，坦维斯过不了多久就会发动战争。如果利亚维斯战败了，就带着丽丝逃走吧！往东边走，我已经在那边安排了人接应你们。“

“很抱歉爷爷私下探查了你们的信息，人老了之后就会越来越担心所爱之人的安危。替我向我的曾孙女问一声好，抱歉没能让她见到我这位曾爷爷。”

“致我最爱的孙子，艾乐·穆科，帝国历240年5月7日”

读罢信件，一阵感伤的情绪像潮水般涌上艾乐的心头。

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总喜欢把他抱在腿上给他讲故事，逗他玩。而他则喜欢扯着爷爷那口浓密的胡子，胡乱扎些辫子。

爷爷被扯疼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让他继续，说让艾乐给他扎个帅气点的辫子。艾乐的父母早逝，所以在家族里面，爷爷是最爱他的人。

如果爱有传承的话，那么艾乐此刻对丽丝的爱可能就是从爷爷当年对他的爱之中传承下来的。想到这里，艾乐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淌下了几滴泪水。

他知道远东有一支原始民族，或许爷爷是想让他们逃往那里。但是望海村已经是他和丽丝的家了，如果连自己的家都守护不了，又怎么守护自己所爱惜的人呢？

爷爷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艾乐终于明白了一点，爷爷做这十年的镇北将军，除了守护平民以外，更多是为了守护有他存在的利亚维斯。

艾乐把信收回抽屉里，起身跨出走廊。他想吹一吹海风，清醒一下脑袋，只是此刻海边依然无风无浪。

“既然这样，那就到天上去，天上总不会没有风吧！”艾乐仰起头，对着天空说道。

这一夜，望海村平地响起一声惊雷。村民们在睡梦中被猛然惊醒，随后打开门窗一看，发现一道流星划过天空

原型机甲拥有飞行的能力，启动机甲的喷进系统会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随着这声巨响，艾乐一路往北飞掠而去。

六

自从十年前，哈利将军凭借原型机甲击杀了坦维斯将军与莫亚飞龙之后，这套机甲便在军中有了一个霸气无比的称号——屠龙者。

帝国历240年10月下旬，坦维斯人将利亚维斯军团逼退到了都城之内。

就在坦维斯人想要让莫亚飞龙一举摧垮城墙之时，从远方匆匆赶至的屠龙者，以迅雷之势冲杀了一头正要口吐龙焰的莫亚飞龙。

艾乐与爷爷的战斗方式不同，他擅长的是偷袭和瞬间击杀。虽然这从天而降的一击损毁了他带来的战刀，同时造成了他的左手骨折，但是以一把刀和一只手臂换一条飞龙，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屠龙者的到来，让利亚维斯军团惊喜之余，原本颓败的气势也瞬间得到了回收。坦维斯人则因为胆寒于艾乐刚才的雷霆一击，暂时停滞了攻势。

艾乐飞回到城头，看见了贝克利舅舅，也看到了许多曾经的战友。

“艾乐，你终于来了。”舅舅惊喜地看着他。

舅舅还是老样子，穿着十年前的那套机甲。机甲装配了许多新式武器，显得十分笨重。虽然能看出来机甲经过了一番仔细的修缮，但是仍然掩饰不住其中的沧桑感。

昔日的战友也上来向他打招呼，艾乐只是笑了笑，他觉得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

“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刚才那一击是我从南边一路蓄力而来才会有如此大的威力，而且我现在的左手也已经骨折了。”

“我估计对面很快就会发现这个问题。所以我希望待会作战的时候，圣甲骑士团务必帮我牵扯住铁弩兵。我会尽快把另一头莫亚飞龙给结果掉。”

“但是，你的伤势岂不会让你很危险？我让一队能够飞行的圣甲兵支援你吧。”舅舅担心地看着他说道。

“不需要。说句不好听的，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在莫亚飞龙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存在。跟着我只会成为炮灰。”艾乐反驳道。

“可是……”舅舅依然不放心。

“不用可是了，”艾乐打断舅舅的话，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相信我，舅舅。你知道我以前的习惯，如果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我是不会做的。”

舅舅沉默了一会儿，不再吭声，终于点头答应了。

都城内，所有的士兵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因为屠龙者的到来，他们的眼神渐渐迸发出新的希望，不再死寂沉沉。

当仅剩的那头莫亚飞龙游曳在战场的上空，吼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战斗又开始打响了。

艾乐凝视着天空中的飞龙，凭借脚底的喷进系统，艾乐一瞬间就飞到了空中。

驾驭飞龙的是一位年轻人，估计是坦维斯大族的后代，全身都印着图腾纹身。

双方都没有交流，只是默默地对峙着。艾乐趁机看了一眼地上，发现双方密密麻麻的人群都开始了冲锋，并且狠狠撞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是谁，是你的爷爷杀害了我爸爸，”年轻人突然开口说道，“还好他死得早，不然落在我手上，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年轻人说完之后，一脸傲气地看着艾乐。

“你在开玩笑？如果我爷爷还在，你们胆敢南下吗？”艾乐讥讽地说道。

“你……”年轻人仿佛是被揭开了心底最大的秘密，立马恼羞成怒起来。

年轻人想起自己刚刚学会驾驭莫亚飞龙之后，就一心想着南下为父亲报仇。他不甘心身为飞龙一族族长的爸爸会死在一个老头子的手上。

但是每次他向坦维斯王朝申请带兵南下的时候，都遭到了拒绝。无论他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无论他对拿下利亚维斯下了多大的保证，王朝都不给予他兵权。

他知道坦维斯人是怕了，但他不怕。即使此刻面对的是昔日的屠龙者，而这位屠龙者刚刚只用了一击便瞬秒了他们的一头飞龙，他也没有丝毫产生退缩的想法。

年轻人不再跟艾乐耍嘴皮子，脸色逐渐恢复了平静，他提矛弓身，蓄势待发。艾乐也开始认真面对敌人，右手紧紧握住了匕首。

随着一阵狂风吹过，双方开始冲锋。在即将靠近之时，飞龙往艾乐的左手边进攻，明显是发现艾乐的左手受了重伤。

艾乐启动右手机甲的喷进系统，巧妙地在空中转了一个身子，刚好躲过飞龙的咬击。

紧接着艾乐以一记扫腿击打在飞龙的脖子上，飞龙惨嚎一声，扑打了几下翅膀稳定身型。

趁此机会，艾乐向更高的空中飞去。恼怒的年轻人不甘心，驾驭着飞龙紧随其后。

飞龙在空中不断地向艾乐喷射龙焰，但是艾乐每次都以蛇型的飞行轨迹给避开了。

地上的铁弩兵也把弩箭射向空中，试图击中艾乐，但是随后出现的圣甲兵将空中的弩箭给挡了下来。

艾乐飞得越来越高，年轻人驾驭的飞龙也越飞越快。

就在飞龙即将咬中艾乐双腿的一瞬间，他们闯进了一朵很厚的云层之中。刚撞进云层，年轻人便立马丢失了艾乐的位置。

在一阵茫然过后，年轻人终于飞出了云层。他开始四下里寻找艾乐的身影，却发现艾乐在离他将近几里远的高空。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百分百把握，断了一只手的艾乐甚至连飞行都变得不稳当，又怎么能干得过莫亚飞龙这种空中霸主呢？

他刚才之所以能够躲开那么多次龙焰袭击，不过是硬撑着罢了，现在艾乐的左手已经彻底无法动弹了。

艾乐开始往莫亚飞龙的方向冲刺，他把全身的喷射系统都打开，以最大功率启动推进装置。

但是他还有最后一招杀招，这招跟他击杀第一头莫亚飞龙相似。只不过那时候的武器是战刀，而这时候的武器则是他自己。

几公里的距离一点都不远，特别是在艾乐以拼死之志缩短这段距离的情况下。

空气中炸起一声近乎雷响的音爆。只见空中仿佛有一条直线划过，瞬间穿透了莫亚飞龙的身体。

年轻人来不及反应，单是听到了一阵轰鸣声，他的双腿就被炸成了血雾。

这一幕几乎跟十年前的一模一样。失去生命气息的莫亚飞龙连带着年轻人的身体重重地砸在战场中心，只不过这一次屠龙者并没有回来。

圣甲团的团长贝克利远远看见了空中发生的事情，面甲后的脸庞早已布满了泪水，但是他没有就此停住战斗，而是把满腔的悲愤发泄向了对面的坦维斯人。

当最后一头莫亚飞龙也死去之后，坦维斯人的气势立即一落千丈。胜利的天平已经往利亚维斯军团这边偏移。

战斗几乎持续了一整天，这场都城保卫战最终以利亚维斯胜利为结局。

战斗过后，贝克利便分散了部分人力去寻找艾乐。贝克利下达了死令，无论艾乐是否还活着，都要把他给找回来，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但是直到这场利坦之战结束，也没人能够找到艾乐的踪迹。

帝国历240年入冬之际，坦维斯人再一次被赶回了自己的家乡。艾乐·穆科成为了利亚维斯新一代的英雄，与他的爷爷哈利·穆科齐名。

受到了坦维斯人两次入侵的悲痛教训之后，卡利斯塔国王下令利亚维斯军团征战坦维斯，趁着此刻坦维斯人的颓势，一举攻下他们的国土，永绝后患。

但是就在军团打到坦维斯的国门之外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一条新的命令——只要坦维斯国王签订和平协约，就放弃继续进攻。

听到命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无论是利亚维斯人，还是坦维斯人，已经没有人想要把战争继续下去了。

随后一架战车从帝国内送来了一份协约，贝克利团长被指令为协约大使，负责代表利亚维斯与坦维斯国王签订和平协约。

在接过协约的同时，贝克利也感受到了周围许多军场大佬不怀好意的目光。其实贝克利也感到很纳闷，在场有许多官职比他高的将军，这份美差怎么想也不应该由他来做啊！

可是当贝克利看到协约中最后一项条款的时候，他立马就明白过来了。“第二十五条：坦维斯每年至少向利亚维斯南方的望海村输送一万条福善鱼。”

“原来你没事。”贝克利望着遥远的南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终于把这段时日的担心给放下了。

七

帝国历241年的开春之际，在望海村的海岸边，有一间小屋子。屋子靠海的地方摆着一座几乎与屋子等高的大钟。

清晨时分，一对父女俩站在大钟的周围。

“爸爸，这口钟你是从哪里偷回来的？这么大的东西不见了难道没人发现吗？”小女孩一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口大钟，一边问道。

“怎么说话呢？哪里是偷？这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东西。”父亲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我不信，不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小女孩继续问道。

父亲亲昵地摸了一下女孩的头顶，柔声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以后爸爸再慢慢告诉你。”

“现在爸爸要先干点活。”这位父亲说完，便扛起一根硕大的钟椎，扎稳马步，狠狠地向钟壁撞了一下。

随着大钟的晃动，一声沉稳悠远的钟声响起。钟声扩散，像是附带着魔力一般，缓缓传遍了整片大陆。

这一天，寂灭了五十年的圣钟终于再一次钟响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