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的妈妈和莫兰的小舅舅当年因为生产队分的一头驴闹了一场很大的风波,近四十年过去,至今不相往来。
这四十年中,包括莫兰的姥姥和姥爷生病,去世,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葬礼上,姐弟俩都如陌生人一般,没有任何交集。
莫兰曾经问过妈妈,如果现在小舅舅突然死了,你会伤心吗?
莫兰的妈妈摇摇头说,不会。然后又加了一句,他早就不是我弟弟了。
莫兰无法想象,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怨恨,经过岁月的洗涤,变成这样的淡漠。
莫兰的姥姥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三个女孩,两个男孩,莫兰的妈妈是老大。据莫兰的妈妈说,五个兄弟姐妹中,她最疼的就是那个小弟弟。
当年,小舅舅的参军名额就是莫兰的妈妈争取到的,小舅舅退伍之后,莫兰妈妈托人帮他分配了工作,又做媒给他娶了媳妇。
其实,在这之前,也就是小舅舅结婚两年之后,因为家族事务和父母的赡养问题,牵扯出另外一个人物——莫兰的大舅舅,兄弟姐妹之间就有了一些间隙,那头驴只是这场家庭矛盾的导火索。
当年的是非对错现在已经没有剥茧抽丝的意义,结果就是用亲情作为代价,相互遍体鳞伤。
莫兰二十二岁时,在单位大院里碰到来拉货的小舅舅。
那是个中午,莫兰下班想去食堂吃饭,正闷头走路,一位中年男人从前面拐出来,差点撞到。莫兰顿身,抬眼一看竟然是小舅舅。
在莫兰的记忆里,对小舅舅仅存的印迹就是在她六岁那年,小舅舅退伍回来,着一身军装,人高马大地坐在东间的炕上,把莫兰揽在怀里,一手揉搓着她的两只小辫辫,和妈妈开心说话的样子。
那个片段就像一张影碟,永久储存在莫兰的脑海里。仅仅凭借那个片段,二十二岁的莫兰一下就认出对面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是小舅舅,仿佛六岁那年他穿军装的样子仍旧鲜活。
“小舅舅。”莫兰叫了一声,声音有点小,多少年没有喊过这个称呼,现在叫起来感觉有点别扭。
男人愣了一下,他着急走路,并没有看清楚刚才差点撞上的女孩子是谁。女孩喏喏叫出的那三个字让他有些恍惚,意识到好像遇到了熟人。
“哦...嗯。”男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莫兰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抬手指了指食堂的方向说,“我要去吃饭。”
“哦...好。”男人又点点头,顺势把身子错开。
真的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莫兰甚至都怀疑小舅舅没有认出她来。是女大十八变的缘故?
记得小时候那个穿军装的高大男人总是叫她“兰兰”,喜欢把她举到肩膀上转两圈再放下来,喜欢揉搓她的两只小辫辫。
原来,我们都如此自然地选择了遗忘。
莫兰的妈妈虽然跟她的小弟弟相互决绝地不相往来,不过一直叮嘱莫兰,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去计较,见到长辈要有礼貌,这是教养问题。所以,对莫兰来说,二十二岁那年与小舅舅的那次邂逅,没有过多的情感波动,遇见了,礼貌了,就这样。
上一辈的恩怨怎么可能不会影响下一代?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家族中人情事务最能体现相互交往的远近亲疏,厚此薄彼。对于莫兰,小舅舅的那一支,已经习惯性没有来往。
因为大舅舅家离莫兰住的地方比较近,成家之后,基本上大舅舅每年生日,莫兰都会去他家一趟。
大舅舅有一儿一女,都在外地,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所以,每次莫兰去大舅舅家,两位老人就会高兴得不得了。
去年大舅舅生日,莫兰因为工作原因去的有点晚,到大舅舅家已经是中午了。等莫兰拎着礼物走进屋,发现小舅舅也在。
那是莫兰二十二岁之后第一次见到小舅舅,六十多岁的男人,已经头发斑白,腰椎微驼,老态显现。奇怪的是,莫兰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很熟练地打招呼,“小舅舅来了。”
这一次,小舅舅没有恍惚,大概也是大舅舅和舅妈提前做了说明。他没有起身,只是点点头说,“你也来了。”
莫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生涩的小丫头,年龄,经历,工作的历练让她有了起码的人际周旋的能力。小舅舅的到来虽然一开始让她有点不太自在,但不至于尴尬,加上大舅舅和舅妈在中间调剂,气氛很快融洽,酒过三巡,小舅舅的话也多了起来。
“莫兰,你知道吗?”小舅舅忽然伸出三个手指头朝她摇了摇,“我的生日只比你大舅舅的生日晚了三天。”
莫兰心里一下子百感交集,她很想说,“我妈妈,你的大姐,她的生日和你是同一天。”
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小舅舅,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去给你过生日。”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莫兰不想像妈妈和小舅舅那样活得决绝,她觉得自己的回答为每个人都留了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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