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鸟①

有些鸟可随着一年中季节的改变而作定时迁徙来变换栖息地，这类鸟称为候鸟。

　　但是也有一些没有迁徙行为的鸟类，它们常年居住在出生地，甚至终身不离开自己的巢区，这种鸟类，称为留鸟。

　　姜晞一直认为，自己像极了留鸟，在一成不变的生命里，有那么一个坚定的理由成为继续下去的支柱。

　　那温柔的不期而遇，造就原地踏步不肯前进一步。

　　然后像烟花一样，嘣的一声，将你的生活照耀，灿烂的不像话。

　　姜晞一直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自己的生活，像是一堆杂乱的毛线团，要是认真梳理一番的话，那着实让人头疼不堪。

　　更不要说将这些烦闷心事放在赤日炎炎的三伏暑天。

　　胸腔里最后一丝冷气都随着呼吸暴露在满是热浪的空气里，然后瞬间蒸发在水雾中。

　　所有人都酷热难耐，很显然这个季节很不适合再给心中郁火添一把木柴。

　　姜晞坐在操场上，她微微抬头，太阳光刺眼的厉害。

　　不理会一旁局促的人，轻轻垂下眼眸，在眼周围映出淡淡的阴影。

　　午后的操场上只能听见一个男生粗重的喘息声和篮球落地声，记忆深处童年里那充满蝉鸣的聒噪早已经没了踪迹。

　　“姜同学……老师让我叫你和吴宴同学回去上课……”

　　耳边是微不可闻的言语，姜晞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晃着两条皙白的长腿看着不远处跑动跳跃的身影。

　　面对这样的态度，站定的人手足无措，过了良久依旧踌躇不安的站在那里。

　　“那个……姜同学，第二节课都快要下了……”

　　“吴宴，我渴了。”

　　姜晞懒懒开口打断了旁人的糯糯提醒。

　　一直在打篮球的身影停了下来，将篮球在手里玩转了两下，朝着女孩轻扔过去。

　　姜晞看着朝自己飞扑而来的篮球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稳稳抱住篮球后就看见一张在她面前放大的笑脸。

　　吴宴的刘海已然被汗水浸湿，根根分明的垂在额前，配上那咧开嘴傻笑的样子，活脱脱的像一只巨型哈士奇。

　　而吴宴接下来的动作也没有让姜晞失望，大力的狂甩着满是汗水的头发，就像是想甩干的自己毛发的小狗。

　　“吴宴！你全甩到我身上来了！”

　　姜晞像一只炸毛的猫，将手中的篮球狠狠朝着吴宴扔过去。

　　两人若无其事的打闹完全无视了一旁的同学。

　　姜晞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只好转向吴宴，双手紧紧抓着衣袖鼓足勇气道：“吴宴同学，老师说让你们回去上课……”

　　难耐的气温让女孩的额头鼻尖布满了细小的汗珠，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

　　吴宴躲开姜晞扔过来的篮球，一口大白牙明亮亮的晃进女孩眼里。

　　“班长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朝着女孩笑了笑，拿起一旁的水朝姜晞走过去。

　　姜晞一把拍开吴宴递过来的水，眯着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孩，甩了甩头发不屑道：“一副死人样，娇弱给谁看？”

　　话音一落下课铃声便响彻整个校园，女孩愣愣的望着姜晞，霎时红了眼眶。

　　姜晞无语的别过脸，脸颊上立刻传来透心的冰凉，惹的姜晞立马打了个激灵。

　　“你不是热吗？给你降降温。”

　　吴宴拿着两瓶冰镇的可乐紧紧贴在姜晞脸上，看着姜晞火冒三丈的模样咧开嘴笑弯了眼睛。

　　操场上不再冷冷清清，托下课铃的福，女孩像是被赦免了一般逃也似的跑进了教学楼。

　　相反，在烦闷无聊教室里昏昏欲睡的学生们都走出了教学楼，穿着短袖背心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姜晞任凭吴宴的胡作非为，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教学楼。

　　蓦然甩开吴宴的手，跑向教学楼。

　　吴宴当然也看见了那个人，看着姜晞离去的背影随意的颠了颠手中的可乐。

　　“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

　　姜晞跑的很快，脸颊上还停留着夏日阳光最美好的模样，马尾辫左右轻晃，将大片的日光全部划开，斑驳的印在肩头，整个人金灿灿的。

　　不少同学都看见了她，刚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老师也蹙起眉头，严肃的站定喊着姜晞的名字。

　　姜晞不管不顾，周围的闲言碎语和异样目光都被她抛之脑后。

　　在她眼中的光影里，只有从教学楼出来朝着林荫小路上走去的一个少年。

　　别人都是半袖短裤，只有他，整整齐齐的校服穿在身上，格格不入中又有那么一丝纤尘不染的意味。

　　一贯的面色清冷，一双薄唇紧紧抿着，透出几分薄凉的意味。黑眸幽幽的盯着前方，寂静而悠远的目光让人恍然如世。

　　小路上的人并不少，嬉戏打闹的笑声并没有引起少年的关注，而是沉下眼眸淡然的望着眼前拦住他去路的，弯腰扶膝喘着气的姜晞。

　　吴宴背着包拿着可乐慢悠悠走在两人身后，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然后找了个遮光较好的大树倚靠在一旁，百般无聊的玩弄着手中的篮球。

　　“唐时久，我等了你好久，你都不知道今天太阳有多晒！”

　　姜晞把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嘴角好似也随着动作一起往后上扬，笑弯了一双眼睛，看上去明媚又灿烂。

　　周围不少同学见怪不怪，但还是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驻足的两人身上。

　　学校里，人人都知道姜晞喜欢唐时久，从高一到高三，从来没有放弃过。

　　唐时久看着比他矮一截的女生，视线轻轻扫过女生额头的汗珠，什么话都没说。

　　姜晞似乎已经习惯了少年清冷的模样，依旧仰着头自顾自的说道：“唐时久你知道吗？学校后门的小吃街上开了一家奶茶店，里面的奶茶超好喝，我们放学一起去啊。”说着伸手去拽少年的衣袖。

　　唐时久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躲开了女孩僵垂在半空的手。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

　　唐时久抬眸望着女孩眼里的狡黠，轻轻吐出一句。

　　“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那个人啊。”

　　姜晞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扑棱扑棱的望着唐时久，唇角的笑更是上扬了几分。

　　周围的议论声纷纷不绝，吴宴蹙起眉头朝着不远处林荫下的身影瞥了一眼，拍了两下手中的篮球，别过眼睛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麻烦”。

　　唐时久沉默许久，淡淡开口道：“我还要回家。”

　　在炎热的七月天里，姜晞瞬间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一般，身体微微一颤，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耸耸肩缩回手，冲着唐时久做了个鬼脸。

　　“你可真是不解风情，闷葫芦一个。”

　　姜晞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学校像守株待兔一样堵住唐时久了，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向他表白。

　　同样记不清这是唐时久第几次拒绝，还有这是第几次她向唐时久表白时吴宴在一旁等她。

　　不出所料还是被拒绝，姜晞撇了撇嘴往回走，拿过吴宴手中的可乐，冰凉的汽水混杂着空气刺激着姜晞的味蕾，猛猛灌了一大口，燥热的气息也退去了不少。

　　“明晚我和三班比赛，来看我打球吧。”吴宴转着手中的篮球，捣了捣身旁的姜晞。

　　“不去，我把今天的晚自习都翘了你还想让我翘明晚的，我有那闲工夫不如回家睡觉。”

　　姜晞打了个嗝说道，空气里立马弥漫着淡淡的可乐汽水味儿。

　　吴宴一听急了，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篮球抱在怀里，挡在姜晞面前，“那不行，我今天还陪你翘课了。”

　　话音一落又立马觉得自己太过急躁，不自然的别过脸，转过身傲娇道：“不许不来！”

　　姜晞也习惯了吴宴孩子气的模样，仰着头喝完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可乐，冰凉的口感让姜晞满足的眯起了眼睛，打出一个气嗝后拍了拍吴宴，却在下一秒看见一个人影朝着他们大步走来。

　　姜晞心生不妙，喊了一声：“快跑，教导处那老头又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快速拉起一旁不明所以的吴宴开始狂奔，利落熟练的躲避着一个又一个悠然谈笑的同学。

　　果不其然就听见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姜晞吴宴你们给我站住！”

　　姜晞和吴宴待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两个人并排走在大街上，看着天色一点一点黯下去。

　　路边的行人也愈发多了起来，各种餐厅小吃纷纷敞开大门欢迎以大快朵颐的方式来度过闷热夜晚的客人。

　　盛夏的夜晚总是多样多趣的，姜晞和吴宴两个人找了个路边摊狼吞虎咽，直到满头大汗饱嗝连连才放下手中的烤串。

　　“一天就这样被我混过去了，又到了该回家睡觉的时候了，真烦啊……”姜晞擦了擦嘴，望着一片暗色的天空，垂下眼眸轻笑道：“我真不想回家”

　　吴宴付完钱回到座位上就听见姜晞的喃喃自语，伸手揉了揉姜晞的头发，“等上了大学就不用回家了，小爷我天天带你出去玩。”

　　姜晞嫌恶的拍下按在她头顶的手，一脸嫌弃的看着吴宴，“别做梦了，前天的模拟测验你压根没去，老班还放狠话你要是能考上大学她的名字倒着写。”

　　“那就让她倒着写好了。”吴宴耸耸肩，依旧不怕死的伸手去揉姜晞的头发。

　　说好要上同一所大学的，他怎么能食言啊。

　　姜晞打了个哈欠伸手挥别了吴宴，望着无边夜色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风轻轻徐来，吹在脸上都是暖暖的，好像在这个季节，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是温暖人心或者心血澎湃的。

　　姜晞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看着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从身边驶过，慢悠悠的晃着脑袋在热闹的街上走着，一步一步走的极其缓慢。

　　身后的影子也被路灯拉的老长，不紧不慢的映在姜晞余光所见之处，唇畔的笑容一点点被拉大。

　　终于，小区里幢幢楼房里万家灯火明亮闪起，映着姜晞眼底的光。

　　“好了我到了，你就别送了。”

　　姜晞没有转身，无厘头的冒出这么一句，伸出手胡乱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打开家门看见客厅里一片明亮，谈笑声传进姜晞的耳畔，下意识的蹙起眉头。

　　姜晞关门的声音震天响，谈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三个人一副相亲相爱父慈子孝的场面看得姜晞直想吐。

　　低垂着眼眸无视了眼前的一切想回自己的房间，就听见身后一声呵斥：“站住！”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还不回来，以后干脆别回来了！”

　　姜晞抬眸面无表情的看向暴怒的父亲，什么也没说。

　　“姜晞放学后和老师在谈论作业，而且她今天值日，所以回来了晚些。”

　　一旁的少年忽然开口，明晃晃的照在他身上，让姜晞微微愣了神。

　　或许是少年开了口，男人也不再好发脾气，忍耐着怒火说了一句：“真是不让人省心，多向你哥哥学习学习。”

　　姜晞低头嗤笑一声，两个人都不是同一个班的，这么蹩脚的理由，也就只有唬住父亲罢了。

　　“哥哥……”姜晞轻轻说道，像是说出了什么有趣的词语，看向坐在沙发上那人。

　　少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就对上了女孩戏谑的目光，抿了抿唇，薄凉的侧脸显得愈发清冷。

　　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秒，姜晞好似还能看见林荫树下那点点阳光。

　　姜晞缓了一会，扔下背包朝着少年走去。

　　少年站起了身，一身家居服也挡不住长身玉立，淡淡开口道：“爸妈，我困了，先去睡了。”

　　与走过来的女孩擦肩而过，低眉自若。

　　姜晞一把拉住少年的手，冲着少年弯起嘴角，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怎么我刚回来就要回房间呢？哥哥……怕是不喜欢我这个妹妹？”姜晞顿了顿，依旧面色无常的说了出来。

　　少年停住脚步，背影清瘦挺拔，听完女孩的话微微转过脸，一双黑眸里没有一丝情感而言，但是轻轻抽动的眉毛泄露了他的心事。

　　姜晞见状笑的愈发灿烂，吊灯的明亮全部照进了姜晞的眼底，握着少年的手也渐渐发力。

　　“看来哥哥……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啊，那以后叫你名字怎么样？”

　　“……唐时久……”

　　姜晞从来也没想过生活的轨迹会发展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这种几百亿之一的霉运都能发生在她身上，她也只能骂一句靠，然后继续生活。

　　对她这种同样糟糕的人来说。

　　要么就乖乖认命接受，要么就比生活还要糟糕。

　　姜晞趴在桌子上，对于教室里的吵吵闹闹充耳不闻。

　　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此刻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果然生活是多变的，也是糟糕的，鬼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天而降一份大惊喜。

　　看了看不远处那个依旧空荡的座位，又将视线转到窗户外面。

　　这个鬼天气，吴宴不会真的翘课出去打篮球了吧。

　　7月里雷雨总是很常见的，上一秒还是烈日当空，下一秒雷雨就会倾盆而下，猝不及防就会变成落汤鸡。

　　姜晞站起身蹙着眉向着篮球场望去，耳边传来伴随着上课铃的怒吼声。

　　“姜晞！已经上课了，你懂不懂规矩？”

　　“不懂！”

　　姜晞抛出一句淡然的话就推开教室后门走了出去，全然不顾教室里大吼大叫不顾形象的女老师。

　　姜晞从来不喜欢下雨天，压抑的天气和湿冷的感觉总让她感觉怪怪的。

　　姜晞淋着雨朝着篮球场奔去，纯白的帆布鞋踩过一个个不大不小的水坑，溅出许多小水花，和姜晞身上的雨点倒是相得映彰。

　　远远就看见吴宴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抓着一个男生的衣服，走近就听见吴宴略带不耐烦的声音。

　　“说好的篮球赛，下了点雨就想跑，是不是男人啊！”扬起下巴怒视道。

　　被抓住衣服的男生也毫不客气的怒怼回去：“你也知道是篮球赛，一直拖着不开始反倒是让我们几个在这里陪你淋雨，什么意思？”

　　“我……我这不是热热身嘛……”吴宴有些心虚，但是输什么不能输阵仗，依旧挺直腰板硬气道：“就淋了点雨而已就想跑？莫不是怕了小爷我了吧。”

　　“得了吧，什么热身啊，不就是为了等某个人吗？”

　　“就是啊，姜晞要是不来，吴宴哪还有心思比赛啊。”

　　一旁的几个人纷纷打趣道，吴宴松开面前的男神，眼神胡乱瞅了瞅，他才不是为了等姜晞呢，他只是因为这场雨下的太仓促了，把他的思绪打乱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