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古代眼睛
自从有了Wi-Fi，我的假期显得比工作时更为忙迫。
清晨醒来，只要举起手机，一上午的时间就眨眼荒废。
四海八荒的信息会从闪烁的小屏幕中冒出来，穿过我的眼睛，把我的脑袋搅成浆糊。
如果从前我还幻想这些东西能够帮我扩展智识，跟这个世界更好地融合，
那现在我总算可以承认，当个傻波一蛮好的。
一个傻波一只要白白胖胖，消化排泄就可以了，谁会吃饱了撑的追求全知，追寻那些注定要失望的东西？
可惜在当今世界，想做个傻波一并不容易。
哪怕你只想知道一点儿，搜索引擎也会把你逼成某个领域的专家。
你知道日月星辰，草木芬芳，山水童真还不够吗？
不够。
你得知道股市的逻辑，贫穷的本质，知道少年的恶，中年的丧，知道爱情靠不住，友情靠不住，giver=loser。
你还得知道你的孩子三岁以前不做全脑开发那长大就等同于傻子，你脖子上长个包百度上说是癌医院的大夫却说那只是个青春痘那大夫绝逼是个傻子。
对那些只能说出分子、原子、质子、中子、电子的人，你报以呵呵一笑，说，亲亲，可不要把光子和夸克就着大蒜吃了哟。
你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知识分子，
洗头房被你光顾以后都得改名叫新华书店。
可你知道的那些东西，却没能把你变得更快乐，
也无法令你在大地上任何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幸福的地方落足。
在追踪了每条热搜，成为一个殿堂级的吃瓜群众后，你参悟到，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相信，没有什么可以永恒。
你真的很通透。
释迦牟尼认识你吗？
在标着“写评论”的空白框里，你兢兢业业地审判着微博上那些你只看到冰山一角的事，一会儿“路转粉”，一会儿“一生黑”。
你真的很忙。
腿毛刮了吗？
外部的信息一重又一重地包裹着你的世界，挤压着内心真正属于你的空间。
你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走弯路，只要打开手机，就可以复制观点，获得经验。
也对，万能的网络世界里，你还想原创什么？
只要愿意，连你这个人也可以成为一种具体的抽象——
一坨记不住脸的教养合成物，一台长着肉身的复读机。
你大可用你的B超单子证明你确实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
可你也必须谅解，你生而为人的特色和灵性埋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我刨到地壳也无法使它们脱颖而出。
唾手可得的无用信息，正以自由的面貌束缚着你，损耗你的专注力，谋杀你的创造力。
表面上看，你选择很多，事实上根本毫无选择。
它们以碎片之名，剥夺了你发呆、思考和沉默的权利，进而侵犯你睡眠、欢笑和陪伴的时间。
还让你觉得你是在学习。
好吧，其他的就忍了，可你凭什么瞧不起“发呆”？
这难道不是一个人少有的诚实时刻？
——没有过去需要否认，没有未来可以期许，只看着每个瞬间真正逝去，永远消失，然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这样的状态，比梦境更稀有，足以使任何事物涅槃。
我不会拿它和任何东西交换。
而你显然不这样想。
空虚是你最大的敌人，你认为，只有知识、信息，更多的知识、信息才能抵御空虚带来的危害。
你坚信，保持一个奋斗的姿势，多知道一点，对我们的幸福是必要的。
那你的焦灼又从何而来呢？
既然你有如此可供夸耀的人性和智慧，
为何在面对一群湖心中畅游的鸭子，草地中悠哉吃草的牛羊，
面对他们无忧无虑，永不厌倦，只为本能而活的生活，
仍然会充满艳羡？
一切超过自然负荷的东西，都是面目可憎的。
知识和信息也如此。
即使是那些有用的信息，在你搜集的足够多，足够深时，也会令你心生畏惧，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印度圣贤说：不要寻求真理。不要寻求终极的东西。
这和我们从小接受的“学无止境”何其相悖？
九年义务教育里，没人教授我们该如何让心灵自由。
愚昧和博学之间也许有所差别，可这种差别对一个“笼中人”又有何意义？
你绝口不提，在这个获取知识空前容易的互联网时代，你为何还会为自己的一无所知感到焦虑。
你绝口不提，你每天上瘾般浏览的东西不仅没能使你充实，相反又空虚了一点儿。
你既摆脱不了愚昧，又无法享受愚昧的快乐。
如果明天就是死亡，你大抵不会再关心那些明星的狗血日常，口红的色号，秃顶的预防……
可如果明天死亡不到来，你依旧会在这些信息上继续耗费时间。
每个人都在抛弃他已经拥有的东西，然后声称他正在追寻幸福。
为了一星半点的智慧，他把全部希望寄托他人——导师，偶像，媒体，知乎，各种意见领袖，甚至是比你聪明不了多少的领导。
唯独拒绝解放自己，听命于自己，还借口“这个世界需要先得到解放”。
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由衷地为自己没有智慧而感到高兴，
然后作为一个不需要拜任何人为师的人，作为一个不需要看透事物本质的人，
快快乐乐地活上一天。
除了孩子。
是的，除了孩子。
除非受你的逼迫，孩子是不会以任何功利之心看待知识的，
知识如同玩具，如同游戏，如同随便一种他们自愿探索的经验，是再自然不过的追求。
所以孩子从不焦虑。
如果你愿意观察孩子，向他学习，而不是急于把他塞给某个学究，
那对你们俩来说，都算是福气。
焦虑也很少发生在没书可看、没网可上的古人身上。
古人短寿，不知天地为何物，只是晨昏定省，春种秋收，却被生活赋予了更高的智慧。
当你在不安中失去了自然的状态，不妨学学古人，
将自己的心重新交还给生活，让它在天空，草木，家庭生活中再拾平静之感。
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连额外的文字、娱乐甚至艺术，都是负担。
有时我们追求全知，以为这是获取智慧的必由之路。
却不知道，如果不能被一种活的精神所点燃，真理也是死的，大地的本质就是无。
不如我们任性一次，
丢掉手机和书本，只带着感官上路，
看看那个和已知同时发生着的世界，
聆听言语之外的声响，
不做任何评判，不投射任何欲求，只管经历，
看看我们会收获什么。
不管那是什么，都是有永恒价值的东西。
这个从内心生长出来的东西，本身就是答案，
可以在虚弱时，带给你持久的力量，持久的慰藉，持久的勇气。
届时，我们何妨称它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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