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橘红色的太阳挂在碧绿的枝稍,散发着淮南橘子诱人的清香,天边如火的棉点燃高低错落的青砖白墙,河上荡着步履蹒跚的乌篷船,船夫一摇一摇的唱着民间小调,木浆拨碎夕阳的倒影,划下一道粼粼的光。
“芳菲满,柳汀烟岛。”古人倾向用诗句描绘江南的秀丽,而贺晓乐于用相机收藏水乡的温柔。
他调整相机对准画了半面金妆的窗棂,就在他认真捕捉美景之时,镜头里忽然闯进一个侧脸,夕阳的余晖勾勒她的眉眼,额前的碎发糅进橘色的风中。
待他惊醒,两船已相错远行。
远望之,恍若明珠。她穿着月白色的旗袍,站在瘦瘦的乌篷船头,岸边树叶上的光倾洒在她身上,“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遗世独立,惊鸿照影。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于是,他无端地期待起余下的四百九十九次回眸,甚至,来世。
在回民宿的路上,贺晓一直在遗憾只定格下一张她绰约多姿的背影,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一进门就看到心心念念的侧脸,她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衣服坐在窗边赏景。
贺晓惊喜到手足无措,觉得怎么上前询问她的姓名都太过冒失,突然灵光一现,他和民宿主人说信息好像填写有误,所幸这个民宿主人是个十分注重仪式感的人,她保留了用登记册的习惯,并且唠家常似的告诉贺晓,她就图个热闹,收的人不多,这里偏僻幽静,最近只有两个人入住,这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他快速翻找,终于在今天的日期下看到一个名字——唐小曼。
当你遇见命中注定时,全世界都在给你制造机遇。贺晓正值此时。
他端着房主做的玫瑰冰粉,忐忑不安地走近唐小曼。
“张阿姨做的,我帮他送过来。”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和手中装着茶色冰粉的白瓷碗。
“谢谢,麻烦您了。”她说话声音小小的,像碗里的红豆沙一样绵软清甜。
他回以微笑,坐到她对面。
“唐小姐,在这里坐很久了,是在等人吗?”话一出,他觉得十分唐突,又慌忙补充道,“抱歉,我叫贺晓,庆贺的贺,破晓的晓。”
“你怎么知道我姓唐?”她警惕地看着他。
“我信息填错了,去改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他的确是很困窘,耳尖红成了玫瑰酱的颜色。
她点点头,又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没什么好看,不过一些花花草草,一架旧秋千,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几盏昏黄的灯罢了,她本就没有在赏景,如今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贺晓。
他的名字很好听。
“我没有等人,我在等雨。”
贺晓愣了一下,抿嘴一笑,突然觉得嘴里甜腻腻的冰粉也还算合口。
他看向窗外无味的风景,偷偷用余光欣赏着这个温婉的姑娘。
这碗冰粉实在是太甜了,甜到拂过她发丝吹来的晚风都满是玫瑰酱的香甜。
其实昨晚唐小曼说她在等雨时,贺晓心中是窃喜的,因为他也在等一场雨。
一场,霏霏、蒙蒙的雨。
烟雨中的江南,仿若一位蒙着面纱,正值芳年华月的女子,只能隐隐窥见她清丽的容颜,其余都在幻想中充填。
若说水是江南盈盈的眼,那么小巷就是她眼角岁月留下的纹。
贺晓喜欢雨中的江南小巷,他喜欢在空中与云缠绵的枝叶,喜欢细雨落在耳边时的呢喃,喜欢拭去墙角无名花眼泪的风,喜欢不甘坠在瓦片下,义无反顾扑向青砖的水珠。
而此后再问起他时,他说他最喜欢的是那个房檐低低的转角,
因为在这里他逢到了他的丁香姑娘。
撑着一把油纸伞,迎面缓缓走来的丁香姑娘。
“唐小姐,好巧。”
“贺先生,好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他们相视一笑。
“唐小姐,您忙吗?”
“不忙。”
“那我可否有幸邀请您做一回我的丁香姑娘?”他指了指相机,翘首以待。
她微微一歪头,眉眼弯弯的回答道:“好啊!”
于是在这悠长、悠长、又幽静的雨巷,一个有丁香一样颜色的姑娘,回眸浅笑,静默地等着,等着他走近,偏一点油纸伞,并肩,走尽这雨巷,梦一般的,消不散的,梦。
贺晓一口灌下半杯姜茶,雨后清凉的风安抚了喉咙里的火辣,唐小曼捧着杯子,坐在秋千上,用脚尖点地,轻轻摇晃。
下午的院子要比夜晚的好看的多,五颜六色的花儿们掸走身上的水珠,重新焕发生机,争奇斗艳。
活泼的是娇艳的花,嬉闹的是枝头的鸟,而他们却两相无言。
“贺先生是做摄影的吗?”
“不是,这只是一个业余爱好,我是学建筑的,现在大三。”
“你拍的很好,像是专业的。”她毫不吝啬的夸奖。
“嘿嘿。”他害羞的挠挠头,“你呢?是大一?”
”开学高三。”
“那你想考哪儿啊?”
“北方吧!”
“为啥啊!”
“因为……我想看一眼落在琉璃瓦片上的雪。”她的目光是那么的神往。
于是贺晓滔滔不绝地给她讲了北方的雪,北方的冬天,他讲的绘声绘色,不知不觉带上了北方的口音,他们又聊到了故宫,他讲起建筑,她补充历史,又不知怎的谈到了林徽因和她的《中国传统建筑类型》,最后又兜兜转转,扯回《雨巷》、照片、和秋千旁那一盆紫丁香。
或许刚才的贺晓只是需要一个开头,然后才能喋喋不休。
“不玩了?”一个男生接过贺晓抛来的篮球问他。
“你们玩吧,我在旁边等你们。”贺晓掀起上衣下摆擦了一下汗,走到一旁。
“人家要跟媳妇聊天呢!是吧晓儿?”
“哎哟哟,耙耳朵!”,“耙耳朵!”
“去你们的!”他笑着骂一句,又自言自语地说,“还不是呢。”
自分别后,唐小曼很快就高三开学了,没两天,他也回归了大学生活。
她由于学习紧张,所以每周只有周日下午四点能玩一个小时的手机,而这一个小时,她几乎都用来和贺晓聊天。
他们会聊这一周发生的令人或欢喜、或悲伤、或火冒三丈、或啼笑皆非的事,大到国家新闻、文学作品,小到周三的早饭没有来得及吃,周五的上午睡了一上午。
但其实有时候一个小时下来,聊天界面上只有两三句寒暄,但他们的输入框里却反反复复输入又删掉了几百字。
对于唐小曼来说,这一周过的忙碌又充实,像过了七天又像只过了两三天,而在这一个小时钟表终于累了,慢悠悠地挪着步子,就像在江南她坐在秋千上的那个下午。
而对于贺晓,周一到周日实在太过漫长,仿佛经历了整个寒武纪,唯独这一个小时像插了翅膀一样,一下就飞走了。
他舍友问过他:她有什么好,值得让你等一个不确定的结果。他说,她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刚好让他心甘情愿的磨时间,等了二十年遇见,又等一年再见,或许他还会等,等余生的日日相见。
他不否认初见时的怦然心动,但所谓的一见钟情,只不过是日久生情的幌子。
就这样周复一周,月复一月。
高考分下来时,他一夜未眠,可等来的却是:贺先生,我只能考我家这边的大学了。
南与北,地图上一步的距离,咫尺之间,却又千里迢迢。
明日之事皆是未知,他可以用一周等一个小时,也可以再用一年等一个奔赴。
前一年是你跑向我,后一年请让我奔向你。
大一新生开学,他应唐小曼的请求与她视频通话,给她看一看此时热闹的学校。
“贺先生,你回头看一下?”
“好。”
“学长。”
“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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