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第一章 放逐人归来

顺亨十年  邺城

  昭阳殿上，武帝正在批阅堆积的公文，病了一些时日耽搁了不少事情。看了一个时辰的奏章，武帝也有些倦怠，时不时用手按按太阳穴，脖子也僵得有些发酸。门外小太监来报，说是有郡主书信到，元公公赶忙去接，递给武帝。

  “陛下，眼下年关将至，群主此时来信可是要回京？”太监总管元恒试探道。

  “清平在外三年，也该回来了。”武帝喃喃，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这话。

  武帝端起茶杯，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笑着摇摇头，抿了一口参茶。

  “你去皇后宫里传个话，她一向疼爱清平，这下该甚是欢喜。还有，让人把原阳陵王府收拾出来，这丫头一贯不受拘束，怕是不愿意住在宫里。”

  “是！”

  这位清平郡主是武帝收养的女儿，一直养在身边，由皇后陆氏教导，也算是恭谨孝顺，只是一贯洒脱，成年之后也就随她出宫游玩，只当是长长见识。武帝对这个女儿很是疼爱，许是深爱陆皇后，爱屋及乌，也可能是她身上的洒脱不羁像极了陆皇后年轻时候的样子，当然还有她身上深藏的禁忌与那不知真假的预言。

  北晋以军武立国，一向崇尚稚子幼时习武，陆皇后也是将门出身，她的父亲是当年与文帝一起征战的陆骁大将军，陆氏门楣可谓显赫。穆清平养在她的膝下，自然也是习武之人，身手说不上有多好，但是寻常习武人轻易伤不到她。穆清平只是一个四品郡主，虽有这郡主的封号，但是没有名号。当初穆清平年幼，受封之时群臣反对，说是应该有别于皇家子弟，不能封为公主，武帝也只能妥协，想着等到清平出嫁时再晋封。

  此时穆清平刚刚出西夏境内，准备回京。

  “郡主，往年你都不愿回京，怎么今年要在年关前赶回京城呢？”白芷不解道。

  “三年了，我再不回去，怕是宫宴上就要没有我的位置了。如今该办的事情都办妥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穆清平深知此次回邺城有许多阻碍，但她必须回去，不能枉费她这十年的郡主之名。这三年在外，她做的事情不止一星半点，所有这些都为了她那无法找寻的来处。她原本可以孤身一人，找一处清闲地方过她的惬意人生，可是她身上的血脉不允许她这样做，因为她身上流淌着的是这世间最尊贵的血液。

十二月邺城已下过一场雪，这两天小雨不停，很是阴冷，那股子冷风似是呲溜钻进骨子里一般，让人不禁打寒战。晚些时候，就听见外边小冰雹打在窗棂上的声音，怕是又有一场大雪。

穆清平快马加鞭还是没能在下雪前赶回京城，她只能在邺城外最近一处的驿站住一晚，等着翌日进京。

“哎哎哎！郡主，明日入宫，你得穿朝服，怎么都收起来了？”白芷看着自己收拾好的包袱又被清平打乱，一直在大叫，咋咋呼呼的。

“白芷，我是游玩回京，不是办公回京。明日一早我们直接进宫觐见陛下，我是赶着回来的，还顾着穿什么吗？”穆清平戳了戳白芷的脑袋，叹了口气。

雪下了一整夜，屋顶上，路面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从高处看，俨然一副画景，素雅清新。穆清平骑马直奔邺城，马蹄落在雪上，一深一浅，印记从城外一直延到宫外。

穆清平从东门入宫，下了马走了好一会儿，路上的积雪虽然已经清扫，但化出的雪水还是弄湿了她的鞋袜，凉意入骨，加之穆清平去的大都是温暖的地方，没有特意带厚重的貂裘披风，如今她穿的单薄，整个人已经有些发抖。

穿过长长的宫道，穆清平到了昭阳殿外，殿外值守的侍卫纷纷行礼，只听见小太监通传：“宣清平郡主。”

穆清平整了整衣服，手已经冻得通红，但还是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走上高高的阶梯，迈入正殿。

“清平参见......”穆清平话音还没落，武帝便扶起了她。

“怎么冻成这样，这些个下人也不知道给你带件披风吗？元恒，去取朕的披风和暖炉。”武帝见清平穿得单薄，整个人透着寒气，手更是冻得通红，心中很是心疼。

“父皇，清平三年未归，已有失孝道，纵使疼爱，礼不可废。”

武帝这才往后退了两步，让清平行完大礼。

“昨夜大雪，今日更冷了一些，怎么不等暖些再进宫，不急这一两日。”

“清平许久未见父皇母后，心中甚是想念，故而没有耽搁，晨起便从客栈直接入宫了。”

元公公拿了披风来，武帝亲自给清平披上系上结。

“这样可暖些？”

“谢父皇。”

“你既说想念朕和皇后，朕和你一同去皇后宫中用膳如何？”

“如此甚好，母后定会欢喜。”

未央宫内，皇后正忙着准备点心。

“陛下驾到！”外头太监通传。

皇后放下手中的碟子，往门口走，正要给武帝请安。

“婉儿，你都准备了些什么，朕在这未央宫外可就闻见了香味，看来今天是有口福了。”

说着武帝就牵着皇后走到餐桌前了，清平在后请了个安便屏退了左右，他们一家子坐下来吃饭。

“清平，你在外过得辛苦，母后特地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你快吃吧！”陆皇后说着往清平碗里夹菜。

“母后，我在外历练，本就该辛苦些，不然就不是历练了。母后，熙王兄不知道我回宫吗？今日怎么没有进宫？”

“高平积雪成灾，朕派他去处理了，过两日便可回宫。”武帝解释道。

  “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跟着熙儿，长大了还是这样。”陆皇后笑道。

  “孩子们这样多好，兄长就该照顾小妹，我们这一家倒像是平常人家了。”武帝感慨。

皇后陆婉是武帝的发妻，出身名门，十七岁便指婚给当时的相王穆呈宥，十九岁生下长子穆正熙，深得武帝宠爱，私下唤闺名“婉儿”。武帝即位后，封陆氏为后，封长子穆正熙为熙王。按说皇帝应当是有三宫六院，但是这位武帝后宫也只有三个妃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任凭大臣参奏都不再纳妃。

陆氏虽说是将门出身，但琴棋书画也没有落下，入府之后还学了烹饪，手艺比不上宫中御厨，但武帝很满足。出身名门，育有长子，能文能武，贤良淑德，陆氏的后位实至名归，当时封后也无人有异议。而这位熙王殿下从小由皇后亲自教导，忠义有加，十五岁随军出征，如今也是军功累累，朝野上下甚是敬重。按理说，这样的出身，再加上朝政与军功卓著，熙王早该被封为太子，只是皇后温厚不喜争宠，再加上淑妃从中作梗，东宫之位也就迟迟没有落实。

用过午膳之后，武帝与皇后就开始问起清平外出的奇闻异事，一家子相谈甚欢。清平平时稳重老成，但是每次这种时候都会像这个岁数女子该有的样子，毕竟皇家能有这种场面已是不容易，该珍惜才是。

“父皇，未央宫虽大，但清平外出归来，放纵惯了，怕是一时适应不了宫中的规矩，可否住在宫外？”穆清平不愿意住在宫中，这宫城虽繁华，但束缚太多。

“朕早知道如此，已经吩咐下去了，把原阳陵王府收拾出来，你先住下。”

陆皇后听这话，有些惊讶，皇子公主中，只有熙王穆正熙满了十八岁出宫独立府邸，宫中两位公主虽已成年都还住在宫中，于是说道：“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清平虽已成年，但宫中两位公主都还未开府邸，这样怕是会落了旁人的话柄，不如让清平住在陆府，陆识在府中也好有个照应。”

武帝知道皇后的顾虑，朝中对清平的身份看得不重，当初赐封号的时候就阻碍重重，只封了郡主，连个名号都没有，但君主不可一直受大臣抗衡，此番也算是给大臣立个威。

“无妨，这是朕恩赐的，不可委屈了清平。”

穆清平原本也想回了武帝，但这阳陵王府邸是故人府邸，也该住进去好好照料着，便谢了武帝的恩赐。

日落时分，清平进了阳陵王府邸，府中空无一人，原阳陵王府的人都被分到各个王府中了，只是这阳陵王府的牌匾还在。清平到的时候下人们正在卸牌匾，说是先住着，但郡主不可独立开府，这府邸也就成了无牌之府。

细细看这阳陵王府，在京城中能与之一比的怕是只有熙王府了，这两座府邸坐落在南北两个方位，但是建筑风格很是相像，大小面积也差不了多少，只是阳陵王府多了一个练武场。熙王府是先文帝还是皇子时的居处，武帝即位后给了熙王，可见武帝对这个儿子的喜爱。阳陵王是先文帝的胞弟，当年两人同时出宫开府建牙，府邸一南一北格局大都相似，想来这阳陵王当年也是京城中的大人物，只是如今境遇令人唏嘘。

阳陵王府是亲王府邸，当时修建的时候定的格调就是奢华，如今虽荒废多年，但那份奢华气质还有一丝痕迹。清平挑了西院一间屋子，正是当年阳陵王住过的，她心中对这位故人甚是敬重，既然回来了，很多事情就该好好照料着。

回京第一晚，穆清平就病了。

她快马加鞭风雪中赶回京城本就受了寒，进宫的时候雪水弄湿了鞋袜，寒从脚起，纵使她是习武之人也扛不住腊月寒意。她在外多年，去的都是温暖的地方，冬天也没有下过大雪，突然回京一下子适应不了。第二日请了大夫来瞧，说是染了风寒有些发热，没有什么大碍，服药之后过几日便好。

“白芷，你去跟杨伯说我病了，闭府谢客。”

“郡主，杨伯早就关了府门，回了那些人。”

穆清平一向不喜欢与京城中的官宦往来，只是武帝宠爱，再加上陆皇后这个大背景，京城中的人一贯见风使舵，这王府就不会安静，正好这一病有了借口回了那些人。

这杨伯能料到清平的心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原是陆府的大管家，一路护持陆皇后与陆识，自然事事周全为他们着想。陆识听说穆清平独自住在王府，便让杨伯去了，没有多余对清平说的话，也没来过王府。他这人一向这样，总让别人觉得他心冷。

穆清平回京也有好几日了，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只在练武场待着，不管门外事。

“郡主，礼部来人，说是送年宴流程单。”清平刚好练完一套剑，收剑扔给了白芷，接过了她手中的流程单。清平翻开看了一眼，在她意料之中。

穆清平刚回京，有些人就开始动手了，这京城风雨怕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