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娘眼角的痣。
新娘是村里的漂亮姑娘,曾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据说是不能生孩子,当初闹得不可开交,最终不欢而散。后来遇见了他,笑起来像个孩子,还有一双巧手,能做出花一样的菜,总是让新娘欢喜到嘴里,再浸染到心里。可小伙子家,在那山里绕山的旮旯,有山有水的,风景倒也秀丽,可按新娘邻里的说法,那可不就是穷乡僻壤?
深夜,花白头发的母亲拉着新娘坐在了床头,蓝布衣的老父亲,嘴里咂咂,旱烟浓浓地散开。母亲吞吞吐吐几次,手不自觉地扯着衣服上的线头,总算开口道:
“囡囡,你可是想清楚了,”
“妈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可你这也是二回了,咋也不能不现实,妈我是怕你又吃苦啊”
“你说,万一,万一,我和你爸突然撒手不管人事,你,你可咋办…”
泪夺出眶来,将我淹没,咸咸的,像新娘过去的心事。过了半晌,新娘抬起头来,缓缓地说:
“妈,爸,我想清楚了。正因为过去,我才会这样选择。”
“他,真的很好…”
夜里,新娘辗转着,我细数着她复杂的愁丝。睡不着的还有炕头叹息的爹娘。
没过多久,就张罗着婚事了,按照当地的风俗,一样一样地置办着,买新衣,置家具,那一床一床的花被子,爹娘是一点也没少她的。
尽管新娘是嫁过一遭,可眼见着日子越来越近,爹娘也是越来越不舍,常常折着折着菜,娘那眼泪就直掉,爹那肩头升起的烟雾也越发浓了些。
结婚那天,刚刚在春节的尾巴,街边还满是鞭炮的红屑,恰应了景,我被桃色的眼影撞得眼冒金星,还是瞧见了新娘浸染到眼角的笑。
但结婚除了浪漫,冗杂,劳累远胜。
谈及结婚,总是觉得精致妆容,白纱及地,透过若隐若现的头纱里,看着他笑着,立成永远。可戳破生活的网纱滤镜,真正的镜头是这样的:
白纱拖了一地,风沙扑了一脸,隔夜的妆容,精致的盘头,总算在撑着不躺下的艰辛里保住,可奈何眼角依旧染了点浓夜的深墨,正想撩起心中欣喜遮掩些许,满腹心事的爹娘敲开了门,涌入泪眼婆娑的姑姑姨姨,明明说着祝福的白头的话,两行的清泪却向浪潮般向我拍打。一一接过满是时光印记手递过来的红包,一一磕响那一个个的头,是向那姑姑姨姨,向那爹娘,向那方天地。待终于从这个门,到了那个门,仍不见清净,跳跳窜窜着讨要红包的小人儿,大人儿,一个个咧开了嘴,伸直了手。还得羞涩着,笑着,受着那一个个新的称谓,也像那新的自己儿。
就这样,新娘留在了这个门。他,还真是好。眼见她肯定对这山里新鲜,晨里看看升起的太阳,午间在那松林里穿翔,时不时戏法般变出个野桃脆李儿,惹得新娘,花开在了面上,也开在了心尖儿。兴许是人快活了,那心也放了宽,倒是让肚子争了气,那不怀孕的肚子倒怀上了,可真将一大家子高兴坏了,将我们的新娘可奉上了大功臣,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更是将她宠上了天,知道她常犯恶心,硬是变着花样儿做吃的,愣是让那鱼没星点腥味。新娘幸福极了,就连眼角的我也春风得意。
待临盆那天,风极大,将后山的树林吹的沙沙作响。一面是风号,一面是新娘疼痛的呻吟,硬是急得他在外屋来来回回地走,直绕得人晕头转向。凌晨三点,终于传来孩子的哭啼,他也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抱着孩子,坐在床边,看着她直傻笑。
哪知来不及问候,新娘婆婆一把抢过孩子,恶狠狠地说道:“闺女有啥好抱,晦气!”,接着一把丢在新娘旁边,嘟囔道:“没出息的东西!”然后硬是拖着他离开,甩下哭得喘不过气的婴儿和她。那晚,我在声嘶力竭中又被淹没了。
可不料第二一大早,新娘婆婆说她夜里做了个梦,梦里一神仙告诉她,新娘生不出儿子就是因为眼角有颗泪痣,把那生儿子的福分都挡没了。新娘婆婆一早起来,硬是叫嚷着要把那颗痣给取了。
“我非得给取了它,它就是害我没了孙子的害人精儿”
他赶快出来给挡住了,“妈,这能作啥数啊,不是瞎扯嘛”
“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我命怎么这么苦啊,抱不上孙子,我就死去…”边叫嚷着,还边哭了起来,他本就是个孝子,一瞬哪受得这般,愣是站在一边不说话了。那新娘婆婆一看这情况,竟早有准备的让村里的一大娘进来,让大娘将新娘控制着,自己拿出绣花针放在烛上烧,眼看针尖红透了,一手按住新娘的脸,一手用针刺过我,再用力往外挑,我恍惚又被泪水淹没,恍惚自己嘀咕着:
“下次,肯定得是个大胖小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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