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回母亲家，路过超市，看到有卖桑葚的，遂买了几斤。招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警惕的盯着我手里的袋子，桑葚太软，袋子里已经深紫色一片。
我把袋子拉紧口，放在腿上，对他说，不会洒出来的，他问是什么，我说桑葚，他有点惊喜的“哦”了一声，问我多钱买的，我说六块七一斤，他又“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多年没回老家喽，”我听出他语气里的暗示，配合着问:“老家有桑葚？”
他得意的笑了，说:“多了去了，山沟沟里全是，”我说真好，他说好什么，现在也应该没有多少了。随后他打开了话匣子，告诉我他的老家在山东，离某个知名的大城市不远。他离开家乡来东北已经差不多二十年了，前年终于回去，想不到，让他梦牵魂绕的美丽家乡已经是满目疮痍，破败萧条了。
“村里老屋没人修缮，山上树木没人管理，年轻人都走了，中年的也走了，到处是没建完的各种度假村观光园的烂尾工程……”他捶了一下方向盘。“不该回去，不该回去啊，”一声叹息，跟发动机的轰鸣搅在一起。
到了妈家，妹妹看到我买的桑葚，也很兴奋，她正懊恼刚才来的路上看到桑葚上市却没处停车买不了。妹妹一边洗着这紫红紫红的小果子，一边对弟妹说:“这是我小时候的最爱，以前在老家，一到五月份杨红他爸妈就带我们一帮小孩儿去桑沟子摘这东西…”
杨红是她同学，听她说的兴奋，我插嘴问桑沟子在哪，我怎么不知道？妹妹说，你天天在家窝着不出去玩，当然不知道，桑沟子在七道山口里面，那里有成片的大桑树。
七道山是老家的一溜小山脉，一共七个山包连在一起，像七个巨大的并排摆着的馒头，横在村子的北面，成为一道绿色的屏障，和村前的万泉河遥相呼应，村子被它们夹在中间，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依山傍水的美丽小山村。
妹妹的话勾起了我们的回忆，大家凑在一起闲聊起来。七道山七座山包风景各异，大不相同。比如一道山是村里的墓地，整个山包被松树包围，那里是大人们的地盘，采蘑菇的胜地。二道山和三道山上是满山的野樱桃，春天，樱桃花把这两个山包弄得花枝招展的，这两道山是我们女孩子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山上不止有樱桃，樱桃树下还有酸娘娘和狼爪，那是我们小时候的零食。
弟弟他们男孩子最喜欢四道山，那山没有树草也很少，山坡上露着一块一块青色的大石头，那石头可以砸成薄片，也可以在地面或者墙上画出白线，男孩们管那里叫粉笔山。四道山还是各种鸟的家，老家有很多鸟喜欢把窝建在石牙子的缝隙里，那里成了掏鸟窝的男孩们必去的地方。
弟弟跟弟妹讲他偷鸟蛋怎么被大鸟追，怎么从上山往下跑，把弟妹笑的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大家七嘴八舌抢着说自己记得的趣事儿，这个说我去过五道山的人参地找人参娃娃，那个说六道山的杏树林和梯田才好玩，那里有隐形人咳嗽。这三个地方都是当年学大寨时老百姓人工弄出来的。
我们正聊的欢天喜地，出去遛弯的父亲回来了，听到我们的话题，立刻加入了进来。父亲说，现在村子才漂亮呢，几乎家家都有小楼，村子里超市、服装店、网吧、饭店旅馆，老年活动室，都有，村路都是水泥路面，健身器材、篮球场、路灯一应俱全。
我听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想不到我的家乡已经这样发达了，我兴奋的说，要不咱们哪天回去一趟吧，带着孩子跟帐篷，来个老家一日游。谁知此话一出，屋里气氛却一下子冷了。
父亲叹了一口气，弟弟幽幽地说:“游啥游，满山遍野都是灰，四道山也没了，”“啥？”刚刚还沉浸在家乡的美景之中，这咋瞬间就满山灰了？这转换也太快了点吧。父亲接过话茬，说:“不光四道山没了，村南的牛山和马山也没了，”“它们哪去了？”我傻傻的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被水泥厂吃掉了，你忘了村南不是建了水泥厂吗？”妹妹说。我恍然大悟，水泥厂我知道，我们搬家的时候，厂才刚建，可我万万没想到，短短二十几年的时间，它就吃掉了三座山，这太可怕了。
“你清明没回去，是幸运，看看那路边的健身器材，休息椅子上全是石头灰，那风一起，哎呦，村里老人说，春天绿少，不太显，要是夏天，树叶上，菜园子里，庄家上都是一层层的灰，好多人都进城买楼了，村子离远看挺漂亮，走近看，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妹妹摇着头，拿着桑葚进屋去了，妹夫跟进去，弟弟两口子也忙自己的事去了。我和父亲相对坐着，四目相望无言。末了，老人家叹口气，也走了。我想起了来时那个的哥师傅，想起他砸方向盘的动作。现在我完全体会了的哥师傅当时的心情，不该回去，不该回去啊！确实，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不然你能咋样呢？除了无能为力，也就剩心里那一抹五味杂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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