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开始我也加入了朝九晚五的大军，周一至周五每天早上准时拎着包去挤电车。成了社会人士自然不能再像学生时代那么马虎拖拉，早晨事事都要争分夺秒，还得漂亮得体。以前五分钟就走到研究室去了，埋头在自己的电脑前捣鼓科研或别的什么，反正也没人管，也没人看我是什么模样，一套衣服能穿一礼拜，除了心血来潮时偶尔打扮一番，平日就那么灰头土脸也过得去。现在首先就是每天衣服不能重样，在衣柜前胡乱翻腾又费时又劳神，早上混沌的大脑根本考虑不了穿搭大事，衣服穿不好一个早上都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固定出几套合适的搭配，每天晚上就拿一套出来准备好，这就省事多了。偶尔起床后心情变了不想穿准备好的那套也无妨，尽可再另拿一套，不必多费神。自我感觉飘飘然地走出门，早上才清爽。
从家门口到车站有十分钟路程，我最不想碰见的人就是房东太太。可是她很勤劳，总是早早下楼，不知是去打理花坛还是一楼的酒水商店，于是常常会在电梯撞见她。其实她人也并不坏，我也没有拖欠房租，就是她太啰嗦了，讲一件事要来回倒腾五六遍，把嗯哪是呀对呀没错啊确实啊轮换着敷衍她，再想不出能拿来回应的词语，也找不出可以结束谈话的契机。所以平时尽量都避着她。好在她大约理解通勤的十万火急，若在早上见了面，一般只是来一句简单的问候。
房东太太打理的花还不错，这一路上遇见的花坛里她弄的这个也算拔尖儿的。其实这条路上都是些高楼和商铺，仅仅是各栋楼门前有些小花坛罢了，街景自是比不上远一点儿的居民区。那种一户建的房子才有特色，洋气的两三层小楼，门前一片姹紫嫣红，或者古朴的木式结构，庭院里寥寥几株草木韵味具出，连每一家的门牌和信箱都风格不同。只是我为了图个方便，也就暂时住这里了。
我出门的时候不算太早，已经有形形色色的人走在这条路上。大多数通勤的路人都没有什么可看的，西装革履黑色公文包，神色匆匆或睡眼惺忪，脚步都是一样的节奏。看到女性还好一点，可以在心中默默圈点一下衣着打扮或化妆技术。不过这条街总体来讲多数是朴素的人家，远比不上出入原宿涩谷银座之类地方的人群看着养眼。偶尔遇到一两次飞扬的风衣下露出光洁的小腿和妖娆的高跟鞋，令人眼前一亮。
倒是很多上学的孩子看起来更有趣。比如牙医诊所那栋楼里，会走出来一个瘦高的混血小姑娘，总是要抬头向楼上挥一挥手告别，再往前走。她大概很喜欢迪士尼，发卡和鞋子都用公主那种闪闪的款式。和日本的小孩子一样，大冷天里她也常常是短裤，我看着都要打一打哆嗦。然后就是常常在花店的十字路口附近遇见的那个小学生，背着方方正正的书包，两只小辫从圆圆的帽子底下伸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活像樱桃小丸子。看看她手里拎的东西大概可以猜得出今天学校里有什么内容，有时候是彩色铅笔盒，有时候是笛子，还有时候是Hello Kitty图案的手工布袋，不知里面是什么。有一天她居然没戴帽子扎起了马尾，看起来精神许多，倒是眼神还在梦游。
走到车站的电梯那里不觉就会加快脚步，因为一旦公交车驶过来靠了站，就会有一群人冲下来蜂拥而至，可这电梯太窄，只容一人通过，于是总会排起长龙。所以我看到公交车过来总要赶着脚步在它开车门之前站上电梯。每天早晨车站门口都有各派人士拿着大喇叭卖力地演说，拉票宣传，反对这个那个，虽然没什么意思，倒是不用看电视就可以得知最近的新闻。
这儿的花店总是很应景，近来又换了万圣节主题，摆了一圈胖胖的南瓜在门口呵呵笑。不过无暇多看，误了8点07的车，后面的车就变得间隔长一些了，白白在那里等半天。有几次不慎晚了，也只得等着。有位奶奶貌似每回都在这个点儿稳稳地上车，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其实我一开始并没发现是位奶奶，因为她太时髦，头发一丝不苟挽个髻在脑后，耳环和戒指又大又闪亮，衣着也是时兴的宝蓝色宽松版毛衫和纯黑铅笔裤，随意地把漆皮包包搭在肩后，赤脚稳稳当当踩着高跟鞋。我心想身材不错啊，回头才看到她干瘪的尖下巴骄傲地伸出去，满面皱纹，只是妆容光彩照人。每一次遇见她，衣服都会变，那样的精气神儿是不变的。
这趟车是从都内开向外郊，早高峰也并不很拥挤，上了车虽说难得有座位，起码能站得舒舒服服，反正我只需十分钟车程。我已经清楚地知道在哪节车厢上车人不会太多，而且到站后正好车门对着楼梯。车里坐着的站着的都在补觉或者盯手机，这年头读报的人已经不多了。中学生模样的则大多手不释卷，捧个英文或历史埋头默默看。当然偶尔也有慌张的女士起来晚了，在车里堂而皇之地化妆，真替她担心睫毛刷子戳进眼睛里。不过至少这是赏心悦目的节目，比起那些脑袋向后靠着窗玻璃，张大嘴巴睡觉的大叔要好看多了，有一次竟然有一位睡到露出了粘在牙上的口香糖的地步，恶心得我立刻换了位置去站。关于如何优雅地在车上打盹，日本人有一条指南是，戴上口罩，免得被人看到张开嘴巴的那种难堪。至于我嘛，这时候看起来也是面无表情的站着，其实早已经跟着耳机里的有声书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出了站还得走上一段路，春天会有一路樱花相伴，而此时已渐露萧瑟。到了公司门口，除了警卫的“早上好”，还有阵阵鸟鸣相迎。难得在这寸土寸金之地，公司还保有一大片园子和一汪湖水，虽不得空常进去逛，每天进了大门向左扭头也能瞟上几眼，林间众鸟儿悠然自得，唯独路过的人们谁也不曾停下脚步。
通勤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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