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唐曼只是感到颠簸,身体不断地撞击在什么硬硬的东西上......头好痛......唐曼微微用力,却发现双手被类似尼龙绳之类的东西反绑在身后,手腕被勒的生疼。微微抬了眼,模模糊糊地看到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
“娟姐,这个警察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地方浓重的口音。
“让她安静点。”这应该就是那个娟姐的声音,尽力装出的港台腔调里依旧难以掩盖实质的底层味道。
唐曼只觉得后脑一阵生疼,两眼一黑,眼前仅存的一点模糊的印象都消散了去。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行驶中颠簸的感觉了。阳光歪斜着射进汽车,车上的人都不在,唐曼方才大胆地观察了一番车内的构造。只是一辆简单的紧凑型轿车,而且车内很脏,弥漫着一种劣质香烟经久不绝的味道,引得唐曼一阵反胃。头依旧很疼,她可以感受到脖颈后血液凝固留下的那种微薄的僵硬感,手腕已经麻木地不受控制。
看阳光的角度,应该已经到了迟暮,天色密密麻麻地织上了一层暧昧的阴郁。
唐曼心中的恐惧感是难以掩盖的,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她更像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警院训练的各种紧急事件处理规程在脑海中乱作一团。不,也许不是遇到紧急情况乱作一团,唐曼现在着实后悔在警院训练的时候并没有重视这方面的训练内容,她是一个法医,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也会遇到这样难堪危险的情况。
手机被摔坏了,配枪也在打斗中丢在那个老巷子里。
等等......好像听到了另一辆汽车刹车的声音,轮胎碾过砂石发出的声音让唐曼不经意地后背猛地一阵发凉。车上下来了两个男人,唐曼感觉自己的心脏蓦然堵在嗓子眼,让自己近乎不能呼吸。车门猛地被拉开,一股冷风灌入车内,唐曼不由得浑身发颤,但也抖醒了先前因为缺氧犯晕的大脑。
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唐曼大致地看了一番,并不是一般马仔的廉价西装,用料很考究,而且熨烫得十分平整,裤脚完美地搭在皮鞋上,皮鞋也擦得很干净。唐曼心中突然有了一些安稳。两个男人却有些奇怪的不安,看着车内的唐曼,却站在车外小声地交流着什么。
风很大,唐曼听不清楚两人的谈话,勉为其难听见了“怎么弄成这样?”还有“唐医生会怪罪的......”
唐医生?什么唐医生?唐曼微微抬起头,声音着实虚弱沙哑,“救我......”
两个男人这才停下交谈,看了唐曼一眼,突然拿出手机对着唐曼全身上下拍了一遍。唐曼心中一阵紧张——
“实在抱歉,唐小姐。”一个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手机,从内袋中摸出一把做工细致的小刀,替唐曼松开手上的绑缚,“手下人做事鲁莽,还请唐小姐不要怪罪。”
唐曼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可是身体着实虚弱,加上长时间的绑缚,此时只觉得全身麻木不已,只好挣扎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谁?是你们做的?”
男人勉为其难般地点点头,“我们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由分说,两个男人架住唐曼的胳膊,将她拖出汽车。唐曼只觉得这力道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意思,但是并没有蛮横无理的粗鲁。双腿站在地上还有发软的趋势,唐曼想挣开男人的搀扶脱身,却根本没有太多的力气去反抗一二,全身的麻木和后脑的疼痛已经夺去了唐曼反抗的能力。只好被两个男人扶进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中,车内的布置焕然一新,甚至座椅都有内加热功能,唐曼感到身上酸痛的肌肉在这个温热柔软的座椅上得到了片刻的放松。两个男人把门关上,却只是站在车外给什么人打着电话。车内的空调温度恰到好处,弥漫着一种微微的香味——
两个男人开的车,还用这么香的香氛......唐曼只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好像是吕丘北那辆汉兰达车内的香味......迷迭香!唐曼突然清醒了一番,只感觉大脑越来越昏沉,双眼也像是注了铅一般沉重,临末模糊地发现驾驶舱的内视镜上挂着一个璀璨的小瓶子......案件现场出现的香薰瓶......
唐曼的潜意识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快点醒来,快点醒来,但是当身体环绕在温暖的空气中,瘫软在温热的座椅中,却着实不断抗拒着自己内心的潜意识,就像是一个执拗的孩子。唐曼只觉得潜意识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一片犹如雾的东西弥漫了自己的思维,将自己沉浸在一片浓厚的迷迭香之中,唐曼心中莫名流露出一阵悲伤的感觉,又仿佛有了些失而复得的欣喜......好悲伤,唐曼觉得脸颊上布满了泪水......可是自己到底在悲伤什么......照片......唐曼模糊地想到自己锁在办公桌抽屉中的老照片......潜意识的抗拒和清醒轻而易举地被一片模糊的迷迭香包裹着下沉,也将唐曼的灵魂带着不断沉入深渊。唐曼只觉得自己徒劳地向上伸着手,却只是看见那深渊的边缘越来越远。漫长的坠落感......唐曼只觉得有一种失重的窒息......坠落中的颠簸.......
张新河紧张地看着调控中心的显示屏,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张新河立刻接了起来。
“有什么线索?”
“张队,我们在国道上沿路排查,应该是找到涉案的红色别克车中途拐上的岔道了。这个岔道通向的是一个废弃的钢铁厂。我们要不要摸进去?”
“在岔道等我们,不要擅自行动。”
挂掉电话,张新河阴郁的眼神方才显示出一些光亮来。“我们找到那辆红色别克的行踪了。检查装备,立刻出发!”
警笛声划破迟暮的天空,刑警车队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别克车消失的岔道口。
张新河问蹲守在道口的警员:“这期间有没有什么车辆从这里出现过?”
警员摇摇头,“他们应该还没有出来。我们查看了这条岔道的地图,这条岔道是一个死路,除了尽头的废弃钢铁厂,并没有其他的道路可以选择。”
张新河看着昏暗的岔道,“希望如此吧。”
警车闪着警灯,慢慢驶入这条岔道中。刺眼的灯光将昏黑的小路照得透亮,张新河感觉手心中慢慢渗出了汗水,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枪套中的手枪,枪柄的冰凉勉强稳定了张新河内心的紧张。绑匪并没有任何联系的意思,完全不符合一般绑架案的特点,而将人绑到一个没有退路的死路上,好像是故意要叫警方围堵一般,有一种破釜成舟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张新河心中有一种难以明说的不安。
前方终于显露出钢铁厂模糊的轮廓来,在昏黑的气氛中显得有些诡谲。两旁的行道树没了人修建,生出了植物的野性,让警灯一番闪烁,枝杈仿佛发了怒一般四下甩动着,低垂的枝条和灌木,狠狠地抽打着警车的车窗,噼啪作响。那红蓝相间的灯光扰了树上乌鸦的安眠,一时间道路上响起一片哀鸣,还有几只乌鸦带着绝望的样子腾空而起,却被警灯晃瞎了眼,竟直直垂坠着向警车飞来。
“小心!”张新河指着挡风玻璃前突然出现的乌鸦。
砰地一声,乌鸦猛地撞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爆出一片黑红的血水来,而那黑黝的身体微微抖动几下,顺着玻璃滑落在雨刷器上。开车的警员不由得爆了一句粗口,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张新河看着那只死绝了的乌鸦,心中不安的感觉更深了一层。
步话机中传来的后车的疑问,“张队张队,你们遇到什么情况了?”
张新河拿起步话机,“一只乌鸦而已,继续保持前进。”
警员打开雨刷器,将乌鸦的尸体甩到路边,蓦地将那片血污染了一整片玻璃,只好用玻璃水洗刷了一番。
车前终于显露出那辆红色别克车的痕迹,八辆警车瞬间排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将那辆别克车围住。整处工厂都弥漫着警灯的红蓝光,警笛在空旷的工厂和车间中不断穿梭着,混合了夜晚的海风,增添了一股凌厉的颤抖。警员们推开车门,掏出手枪隐蔽在车门后,费力地观察着前方的景象。
除了工厂的轮廓半明半暗地显示出来,那辆红色的别克车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张新河举着手枪带了三名警员慢慢地靠近那辆红色的别克车。
车里空无一人。
唐曼觉得自己有一种陷入漩涡之中不可自拔的窒息感,隐约中突然像是被人一把托起,猛地喘了一口气,一股清爽的卡曼橘清香涌入心扉。终于不是那种压抑的迷迭香,唐曼不自觉地多呼吸了几口,仿佛是想用这卡曼橘的味道冲刷了迷迭香留在灵魂深处的阴影。
有一点熟悉的卡曼橘香味,唐曼晕晕沉沉中着实回想不起这样一种味道实在什么地方闻过,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但是,嗅觉的记忆往往是深刻而悠久的,唐曼只觉得熟识,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感情。并没有迷迭香那样复杂的情感,却只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是的,是一种空白乏力的样子,就像是随手买的杂志找不到文艺的内核,唐曼此时只觉得自己踩上了软绵绵的东西,就像是垂坠的深渊终于到了底,却并没有发生预想之中的事情,既没有太多的猎奇,也寻不到死亡的气息——
就只是在这空白一片的地方停滞着,然后疲惫不堪地细数时间的痕迹。
“如果你不想一直停留着,就用力向前走一步。”唐曼猛然间听到这样一句奇怪的话,“哪怕那是悬崖的边缘,哪怕你看不到未来的样貌。”
声音很柔软,唐曼可以感受到一种温暖亲和的意味,很安全,这是潜意识在沉眠中作出的判断,跟着这个声音走......就一定可以摆脱这样的困境。
就算是悬崖的边缘,就算看不到未来的样貌。
“跟我走......慢慢走出你不敢直视的地方,慢慢地......不要害怕......慢慢地......你会看到最真实的你,你会看到你害怕的东西都不再值得恐惧,你会发现自己躲避的东西都不再值得逃脱。”
唐曼感觉自己的灵魂蓦然腾起,硬生生挣扎出那片无力空白的吸引,如同被那高高的深渊吸引了去,她努力回头看着那处空白的地方......却只得随着那种莫名的力量,就像是身后被人控制着。不想做玩偶......唐曼心中默默地念叨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随着那个声音的蛊惑飞向自由的彼岸。
耳边突然出现了真实的声音,是节拍器匀速拍打的声音,很慢的速度。一下......两下......三下......唐曼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缓慢的节拍声音令她倍感煎熬和恐惧,她不想回到现实的世界之中,虽然先前那个空白柔软的地方着实乏味不堪,但是相比于现实之中的尖锐,她宁可沉入那种虚无的柔软。
唐曼想要躲避些什么,这个现实的世界太过尖锐,她想要忘记的事情,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越是想要忘记,却越是记得清醒。也许,人就是这样奇怪,凡是愈发想要遗忘的,愈要以遗忘的过程刻骨铭心。她很痛苦,她一直都在躲避,她以为她可以忘掉过去发生的事情,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一个没有噩梦的安稳觉就是忘记了,可是,只有在躲避的时候,那种下意识的反应方才让她明白自己依旧被过去拿捏着。
自己一直都在躲避着,所谓的遗忘,不过是忘记了自己仍然在躲避罢了。
而当自己不得不面对,就是一种死灰复燃时的万念俱灰,那种遗忘的死而复生,却让自己的灵魂陷入了更深的死亡和深渊。
“我不要!”唐曼大喊一声,两只眼睛突然涌出了泪水,猛地挣开了眼睛。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只看到一片被折射得星星点点、烂漫一片的暖色灯光,还有一个不断在眼前晃动着的银色十字架。银色十字架上那个精巧的耶稣像反射出耀目的光,直刺入唐曼的眼睛中,将唐曼的大脑猛地一击,就像是被硬生生撞开了城门。
后脑的疼痛再一次袭击而来,仿佛还增添了一种麻木的感觉。
唐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诊疗椅上,椅子很柔软,整间房子只有淡淡的橘色灯光,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卡曼橘味道。试着动了动四肢,还好,并没有被绑缚着。但是自己好像并没有太多的力气足够支撑自己的身体,唐曼只觉得自己全身一阵酸痛。
“你醒了。”诊疗椅边站着的女子收起了十字架吊坠,反手将节拍器停住。
唐曼微微闭了闭眼睛,好让自己适应房间的昏暗。再一次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眼前的女子是一个熟人——
“唐......唐医生......?”唐曼有些不解地看着唐思琪。大脑终于清醒了起来,她回想到吕丘北先前作出的假设和推断,唐思琪和整个案件一定有关系。难道?唐思琪果真是整起案件的始作俑者?所谓的精通心理学,略懂医学,具有严重反社会型人格的犯罪嫌疑人,就是这个外表温婉可人的心理咨询医生唐思琪?
唐思琪撩了撩额前垂下的头发,并没有理会唐曼的疑问,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他们办事情太不小心了......怎么能让你受这么重的伤呢?我只是要他们带人......可没有说这么粗暴......”唐曼清楚地看到唐思琪眼神中透露的担忧和心疼,但是这种温和的眼神直直地射入她的内心,却让唐曼不自觉地感受到一阵寒冷。
猛地将诊疗椅的后背抬起,唐曼终于发觉在这个密闭的房间中还有一个女人——娟姐。此时的娟姐没有先前的嚣张跋扈,却被牢牢绑缚在一张铁质的椅子上。唐曼有些惊恐地看着房间中唯一被明亮的舞台灯照射着的娟姐,娟姐也用同样惊惧的眼神看着唐曼。
“唐医生......你干什么?”唐曼声音有些颤抖,“你这样......是犯罪......”
唐思琪笑着摇摇头,“做错了事情就应该接受代偿。你觉得呢?”缓缓地戴上桌上的乳胶手套,随手抓起一个切口锋利的雪茄剪,走向娟姐,“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只要你说停,我就停手,而你不说停,就让我们看看,她能不能承受自己带给别人的伤害......”
唐曼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唐思琪再一次打断了,“手疼吗?她硬生生把你从地上拖走的时候,可没有考虑过你的手会疼......你还要为她考虑吗?她......真的值得你去关心吗?”唐曼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只觉得被唐思琪这样提醒,指尖的伤口猛地开始生疼,也让她不自觉地想到老巷子中发生的事情——那种微末的绝望再一次从心中腾起。
娟姐的眉头猛地一紧,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被堵住的嘴里发出一声野兽一般的呻吟,冷汗唰得从额头涌了出来——唐曼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思琪带着一种满足的笑容,慢条斯理地用雪茄剪将娟姐十根指头的指尖齐整地剪掉——唐曼想要大声地喊“停”,但是十指尖的疼痛时刻提醒着自己的绝望,理性被现实的血腥击打得片甲不留——唐思琪为了保持切口的平整,甚至用力捏着娟姐颤抖的手掌,血液终于找到一个缺口一般欢欣地溅出来。唐思琪的手套上满是鲜血。
唐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唐思琪笑着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吧?心中没有那么纠结吧?是不是觉得她罪有应得?她值得你去浪费同情心吗?她无缘无故地伤害你,也许用同样的方法伤害了更多无辜的人,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十指被划破是什么样的感觉......你不觉得,她应该好好地感受一下吗?”
娟姐身体的颤抖充分表露着自己的疼痛。
唐曼偏过头去不看娟姐和唐思琪,终于说出了话,但是说出来的内容事与愿违,“你到底是谁?”
唐思琪低着头诡谲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雪茄剪扔到地上,从身后的工具箱中捏出一把细长的螺丝刀,“小曼,我想你不会忘记过去的事情......你还记得那场火灾吗?”
唐曼的心中轰的一声,仿佛堤坝坍塌一般,当时的自己还在警院学习,只是从网上了解到美国一个居民区发生了严重的爆炸并引发了火灾,警方的调查结果是意外事件,但是正是这个意外,让唐曼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和姐姐。父母因为感情问题离异,之后父亲便带了姐姐唐妙去了美国生活,留了唐曼和母亲在国内,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唐思琪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我知道一切的错误都在唐琪楷......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这样美好的家庭也不至于落得家破人亡。”唐思琪淡淡地说着,将螺丝刀抵在娟姐的后脑上。
唐曼猛地回过头,紧紧地盯着唐思琪,突然发觉了唐思琪的动作,只来得及虚弱地喊了句“不要”,身体猛地挣扎向前一扑,却只是无力地跌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唐思琪将细长的螺丝刀全部插入娟姐的后脑。唐曼只觉得一阵反胃,却只能强忍着自己的不适。
“你......你是唐妙?”唐曼恐惧地看着唐思琪,唐思琪若无其事地摘下手套丢在娟姐脑袋上。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唐曼肯定了自己的推断,不由得落魄大叫,害怕地向后躲避着,却被诊疗椅挡住了退路。
“被烧毁了大部分皮肤,还好整容手术做得及时,勉强保住了一张可以看的脸。”唐思琪若有所思地说着,又突然间被唐曼的问题惊醒了一般,轻轻地“啊”了一声——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原来的我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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