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看你了，因为疫情。其实每次去见你，聊不上几句，你就开始关注你的天花板，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可你却盯得出了神，两只手还不断地挥来挥去，沉浸在你一个人的世界里。
尽管你的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体重也增加了不少，胳膊也可以和我较上了劲，也能和看护们逗逗乐子了，但我清楚这一切并不会改变你身体的走向，只是凭空增加了看护的难度，虽然你在你们四个中是最好伺候的，如今有了点力气，也有些不太听话了，我着实有点担心，希望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做个好好先生。
前几天散步碰见你的干女儿，说起她爸各种作的举动，感叹你的好脾气。记得从我记事起，就没见你发过火，即使是母亲整天的唠叨埋怨甚至砸东西，你要么默不做声，要么躲得远远的，也就是退休之后，常跟母亲怼怼嘴，说两句狠话，弄得母亲手足无措，偷偷地向我们诉苦，进而以你有病宽慰了自己。
隐忍是你一贯的作风，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中都是如此，生病二十多年来，都是你自个看医生、琢磨病情、量体给药，从不麻烦我们做子女的，记得你最后一次住院，在你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你已经着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了，但你一定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一下子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很快又控制不了了自己的意识，或许在某些清醒的深夜，你一定很后悔拖累了子女的生活。
说实在的，你真的想多了，早在你步履蹒跚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为你考虑了最佳的去处，不是不孝，而是专业的人更有利于你的生活起居。但当你真的不能自理的时候，还是不太忍心让你离开熟悉的环境，期盼有家人的陪伴，能够减缓你的病情，但我们都错了，仅仅几个月的光景，你就瘦得脱了人形，保姆也因隐疾辞了职。趁你偶尔的清醒，征求你的意见，仿佛早已在你的意料之中。
虽然费用贵是贵了点，但都是你自己的退休工资，我只是间或地去看看你，和你不着边际地聊上几句，甚至没有好好地喂上一次饭，更不要说端屎把尿了。你那八十又六依然健朗的哥哥反复叮嘱，看护们都是在为你们尽孝，一定要对他们好，即使有什么也要多担待。你也是，要乖乖听话，好好吃饭，妥妥睡觉，拉屎撒尿提个醒，尽可能少麻烦人家，不指望你好多少，只希望你少吃点苦头。
我一直以为自己还年轻，也觉得你还未老，但当你站不起来的时候，坍塌的还有我的心态，看着现在的你，我也就不到三十年的光景，想想那时的我，也只能像你一样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这是怎样一种痛不欲生的感受，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捱过那些日日夜夜，每每想到这里，心里总有些忐忑、无助、恐慌和抗拒。
但我从没见过你皱过眉头，露出痛楚，即使在你完全清醒的时候，因为所有的症状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所有的进程都在你的意料之中，所有的结果也都由你一个人默默地承担，每次和你探讨病情的进展，你总是坦然自若、心如止水，好像是在谈别人的事，这种隐忍一定已经根植到了你的骨髓、融入到了你的血液，直达了你的灵魂。虽然你现在的意识常常不能自控，但面对长期的卧床、疾病的折磨、褥疮的疼痛，你的潜意识里依然如故，丝毫没有失态和乖张，俨然成了全护中心不多的开心果。
疾病夺走了你的健康，也让你摆脱了世俗的纷纷扰扰，不必为柴米油盐、人情世故所烦恼，不用为被人服侍、毫无隐私而尴尬，也不用去为金融危机、世界动荡瞎操心了，你就安安静静守着你的一方天花板，那里面一定有你至亲至爱家人的印迹，一定有你形形色色交集的身影，一定有你零零总总曾经的往事，随时演绎，循环往复，这何尝不是种幸福。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行者，虽然有家人的关爱陪伴，有朋友的照应同行，有社会的理解关怀，但我们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在潜行。杨绛先生百岁时感言：“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生活中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等等的一切，你可以去分享、倾诉和发泄，到最后还是要每个人自己去体会，自己去承受，自己去慰藉。也正是因为与身俱来的孤单，我们才更加渴望得到温暖、爱和幸福，这一切一切的美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