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

电梯

文:渺小沙

“您好，请问到几楼？”低着头，一心专注的盯着电梯按键，感应到有人进来了，我条件反射的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听对方的回答，这样我可以准确的帮他按下楼层号。

“11层谢谢！”很文静甜美的女人的声音，我按下了11层的按键，突然感觉左手被人拉了起来，我诧异的抬起头看去，“妮子，是你啊！我，我这是怎么了？”

妮子，我女儿，漂亮的大眼睛特别像她妈妈，可惜啊！她没见过她妈妈，也怪我，一辈子没本事，就会当个保安啊，小区开电梯的，她生下妮子，还没坐完月子就走了，嘿嘿，走了，这一走啊……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妮子的孩子都上大学了吧！我真是老糊涂了！

看见妮子拉着我，泪珠子扑棱扑棱的掉，我也知道，我这健忘症又犯病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每次进电梯，我总感觉是在工作，不站到按键跟前会被罚款，不跟人主动打招呼询问楼层会被罚款，电梯卫生不收拾好会被罚款，我怕了，妮子还得上学，我得小心谨慎才能不出错，才能有全勤和奖金，才能……

哦，我又忘了，妮子已经毕业了，工作了，有家庭了，我退休了！

“爸，咱们到了！”妮子小心的扶着我走出电梯。

笔直的走廊，柔软的地毯，光洁的能映出我影子的抛光玻璃墙面，这是一个相当豪华的小区，我意识到，这里的奢华，不是我曾经工作的那个小区可以相媲美的，“电梯外面是这样啊！”我还是由衷的赞叹，从来都是我将人送到了楼层，就小心翼翼的祝人家安康，感谢人家的乘坐，而后看着电梯门轧断外面的世界。

现在，每一次走出电梯到新的楼层，我总忍不住赞叹，我的世界太小了，小到似乎仅有那一方电梯就可以承载下我。

回头看了看快要合并的电梯门，那里面熟悉的金属色泽，还有那四壁上映出的那个佝偻的老头子，正在像我告别一样，这感觉很奇妙。

“叔叔，您来了！”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擦了擦泪水来到我面前。

他的眼睛虽然红肿了，但是我看着却是那么熟悉，模糊中仿佛与遥远记忆里的一个人重叠了，仔细看，却怎么也看不清，哎呀！真的是老了！

“你是？”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虚弱沙哑，索性深吸一口气再稍稍使劲问道:“你在等我？”

这次声音听起来挺有力度的，但为什么我这腰上这么酸呢？我感觉眼前有些天旋地转的，他似乎有些惊慌，赶忙上前和妮子一起搀着我，这才好了些，我明白了，现在的我是不能使那么大劲儿的！唉！老了！

“叔叔，我妈……她在等你！”

我被他们俩搀进了一个古朴典雅的房间，这样的房间是我做梦都没见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熟悉！

我们进了卧室，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护理人员，正围着床边的仪器忙前忙后，那里躺着一个老太太，我想应该年龄没我大吧，我心里一直在诧异这是谁？口鼻上带着氧气罩，头上戴着卫生帽，好像随时都要做手术一样，这里仪器这么齐全，她家里应该是很有钱的，我这样想着，但身体在两个孩子的搀扶下，还是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的眼睛紧闭着，眉头紧蹙，似乎很痛苦，我看着她，越看越熟悉，她就像是……他，我扭头惊讶的看了一眼那瘦小的男人，他们长得真像啊，尤其是眼睛，对了，眼睛，我还没看到这个女人的眼睛，为什么就觉得像呢？我又转过头看着沉睡中的女人，我想看看她的眼睛，可她不睁开，我看不到。

我紧张的颤抖着去握住她的手，我看到在我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的睫毛动了一下，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很漂亮的，不然不会到老了还有这么漂亮的睫毛。

她醒了，我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她的眼睛，如我所料的漂亮，就像记忆中的那个女人，那个……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怪不得我就觉得房间这么熟悉，原来是你曾经梦想拥有的地方啊！

“妮子，快，快过来，这就是……就是你妈……回来了……她回来了！”我说不上来的激动高兴，这么多年了，我竟还能够认出来她，我竟还能够见到她，我……我竟然错过了这么多年！我哭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大悲大喜、大喜大悲一起来！我的身子有些吃不消！

“妈？”妮子也不敢相信的看着悲喜交杂泣不成声的我，又看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她，“我，妈，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这样啊？为什么啊？”妮子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可能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吧！

“病人的情况，需要安静！”一名医生走过来交代。

“她的情况能好吗？”妮子泪眼迷蒙的问道。

“这……我们会尽力的！”医生不敢保证。

“帆萍，我来了，我把咱闺女也带来了！”我有点激动，我牵着帆萍的手放在妮子的手上，帆萍也很激动，哭了，眼泪从眼角留到枕头上，就像打开了闸门一样，那枕头上的印痕越来越大，她费了很大力气把氧气罩取下来，眼中充满了不舍的看着我：“老刘……对……不起！”

我浑浊的眼睛，竟然看懂了她的口型，我不停的摇头，把氧气罩给她带好：“我们，我们好好的呢！没怨过你，帆萍，我们爷俩都没怨过你，不差时间的，真的，咱们前脚后脚，活着我没照顾好你，到那边了，咱俩好好的，我再也不这么窝囊了，你到那边，等我一下，不差时间，几十年都等了，再等我一下，啊……帆萍……”

我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直到看到帆萍微笑着点点头，她的手从妮子手上滑落，眼睛缓缓地闭上，周围的医生慌乱的去抢救，妮子他们撕心裂肺的喊着：“妈妈！”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带着线条缠绕的扭曲的空间，只有帆萍那安详的脸还是那么的好看，她还在……

离开的时候，我茫然的看着走廊尽头的电梯，电梯？呵呵，那个我为之牺牲了青春，牺牲了家庭的工作岗位，这是我应得的吗？如果是，为什么这么可笑呢？

我迈步走进电梯，没有去按键区，我扭过头，静静地望着帆萍所在的房间，对哭得不成样子的妮子说：“你按一楼吧！该走了……”

电梯缓缓地合并，渐渐地轧断了外面的世界，我不过问几十年逝去的岁月里发生了什么，那些我没有经历过的，我不在乎，我只好奇为什么这小小的四方空间，却能将我的几十年隔断……

第一次，我没有去按按键，第一次，我没有这么迷恋电梯，当听到“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的时候，我没有犹豫的率先走了下去，不用人搀扶，不再故作迷糊，有限的时间里，我想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我想，时间应该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