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春

这是什么季节？北国还处在一片肃穆的萧瑟之中，大树裸露着枝条站在坚硬的土地上，湖水被冰面掩盖，小燕雀儿们在微弱的阳光下打着冷颤，此时的太阳，只是天边挂着的一圈泛白的光晕，毫无热量，而行人的面颊和耳朵也一定被凛冽的空气刮的生疼。然而，一场夜风忽起，第二天清早，在如昨的景象中，似乎有了别的味道，靠着嗅觉，靠着皮肤的触觉，可以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气息从地底冉冉升起，是非常缓慢和微弱的，但终究与昨日不一样了。这就是北国独有的，春的气息！

北方的春天在视线中是来的很晚的，南方已经树绿花繁了遍地，美丽的姑娘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单薄衣裙，雨丝也不日密集地轻轻挥洒，“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怕是南国春天最好的写照了。而这时的北方，放眼望去，大地毫无松弛的景象，肃穆依旧，人们只能等着。晓然瑟缩在被窝里，想念着南方的温暖，想到家人送她上火车那天，春雨细细地下着，也不凉。列车驶离之后，她朝后望去，家人挥手的身影被落在雨中，心里一阵失落，但也只是那么一小会儿，没多久她就开始期待学校的生活了。

等春的时候是不在意的，那冷不丁地一声杜鹃啼，可能就叫绿了一座城。真是一瞬忽就看见了春天，大树急不可耐地舒展着身躯，枝条上有了稀疏翠绿的新芽，风雨吹打几夜，立马就新新鲜鲜、密密麻麻地爬了一树。公园里的草地上，青青黄黄铺满了不知名的小草，草坡上几对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坐在餐垫上玩游戏。有些日子的天空也会蓝的一碧如洗，不时有几朵白云，悠悠晃晃地飘过；或是飞机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像一颗轰鸣着的流星。简直再也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景象了。

大自然在苏醒之后，四处散发着清新充沛的气息，就像那些正在校园里涌动的年轻人，朝气蓬勃、青春逼人。这是晓然在北方度过的第一个春天，她喜欢骑着单车徜徉在校园里，穿过一排排长着新芽的树，树梢处还卧着去年的鸟窝，迎面不断擦过满含笑意的面孔，她的齐肩长发被风轻轻吹向耳后，像一双温柔的手拂过，任谁都想微闭起双眼享受这惬意的时光。一个平常的下午，晓然骑车路过图书馆大楼，看见楼前围了许多人，有音乐声传来，她停下车挤到人群中去看热闹。这一看，竟看见了另一个春天。

人群中间有几个学生在表演，听旁边的同学说是高一级的学长组的一个乐队，今天是他们解散之前最后一次演出。晓然只挤到了乐队侧面的人群中，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站在那里唱歌，嗓音低沉，白色的衬衣被风吹起了一角，浅蓝色的牛仔裤下面踩着一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球鞋，还留着过耳的半长头发。晓然觉得这个男孩，很像她看过的漫画中那些美少年的样子，有些不羁又有一些纯净。

晓然没有看清楚那个男孩的脸，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好像是误入了一片陌生的田野，身旁野草茫茫，找不到方向。在食堂排队取餐时，她会四下张望，像在找什么人，有时一人默默的吃饭，有时和熟悉的同学一起聊天，会假装随意的问起关于那个乐队的事情，再经过图书馆，也会不自觉地看看那片空地。晚自习时，晓然容易发呆，书本上的文字盯久了，像被施了魔法，都变成一片片纯白的衣角，在书页中翻飞。

北方的杏桃花开时，白的粉的花树开成稠稠密密的一大片，远远望去，宛如一团飘在树顶的朝霞，煞是好看。花香弥漫的长远，惹得蜂蝶成群的飞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湖边的柳枝还很细，从高高的树干上千丝万缕地垂下来，有风吹过，便柔软动人的摇曳起身姿，摆摆荡荡地与春花相映成趣。

晓然骑着单车打算去公园看花，路过的街道上，在拐角处新开了一家书店，玻璃窗上贴了一幅漫画海报，她想去看看。店面不大，推门时听到了铃铛响，靠马路的一侧有两扇大窗户，窗下摆了几张小桌，午后的阳光照进店里的光线正好。店中间有两排并列的书架，放着时下畅销的书籍，顶上拉了一幅宣传海报，贴墙的两侧各摆了一条长长的书架，共有四层，分不同的栏目。书架的尽头放着一个收银的柜台，旁边设了一个的饮品区，可以点咖啡和果汁。店里很安静，寥寥几个人也都心不在焉的翻着书页。晓然环视了一圈，径直走到漫画栏目下。

春天的午后是很短暂的，才看了一两本天色就暗下来，晓然拿着要买的书走去柜台。结账的是个年轻的男孩，头发留得有些过长，但是面容干净，衣着整洁，有一双清澈镇定的眼睛。男孩扫完书码抬起头问晓然需不需要袋子，晓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心里突地一紧，她脑子里浮现出那片纯白的衣角，她非常肯定眼前的这个男孩就是那片衣角的主人。晓然的心跳得太快了，她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男孩有些疑惑地看着晓然，她呆愣了几秒钟，最后摇摇头拿着书转身就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书店，但她又不知道能做什么，最后不得不离开了。

晓然不想回学校，她推着车慢慢地走在马路上，没有目的地，心跳逐渐平稳下来，她才能好好地想想刚刚发生的事。男孩当时离她那么近，又那么突然，她有没有给他留下好的印象？想着就走到了公园。这时候天色更暗了，整个天空只剩下西边一长绺浓重的云彩，那一点点的余晖勉强能看清公园的轮廓，小路上已经亮起了路灯。此刻的公园很安静，她想着男孩的眼睛和说话的样子，心里波澜滚滚，又夹杂着失落，她觉得自己刚才显得有点呆滞。走着走着，暼见离她几步远的椅子上有一对男女在亲吻，晓然连忙低着头快步走过，心里一阵悸动。

从那个傍晚之后，晓然好像变成了一个偷拿糖果的小孩子，在没人时才会拿出糖来悄悄允吸一下。男孩就是那块糖果，晓然总是偷偷地想起他，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不能与其他人分享，虽然当她一个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够分享她所有的欢乐与哀伤。但现在，她深深陷于这片陌生的田野之中，却并不希望有人知晓。

很快，就到了北方漫天飞絮的时节。柳树的花老熟时会整个脱落，雌花序的果实裂成两瓣，长着白色茸毛的种子就随风飘散出来。柳絮就这么似花非花、似雪非雪，毫无头绪地飘的整个世界乱糟糟、白茫茫的，中间还掺杂着凋落的花瓣，只一会儿，路面就积了厚厚的一层。有的小孩子会站在树下撑开衣服兜着柳絮玩耍，等落满了，再往对方身上一抛，粘的鼻子眼睛全是毛茸茸的，互相取笑打闹着就散开了。晓然这段时间经常去书店，有时候当班的店员是另一个女孩，每次碰上男孩当班的时候，她就会待的比较久。晓然喜欢坐在斜对着柜台的那张小桌上看书，一抬头就能看见男孩，但她只是小心地假装不经意地暼一眼，再埋头书下。这样静谧纯粹的时光，陪着春天的脚步，一起慢慢流逝。

柳絮将要飘完的时候，晓然知道春天快要过去了，她隐隐在期待什么。一个周日的下午，晓然照例在男孩打工的时间来到书店，只是这一次，她故意待到很晚。书店快打烊了，男孩在整理票据，她来来回回地走着，装成在找什么书，男孩看见她找书的样子，走过来问她需要哪一本？在四目对视的瞬间，男孩的眼中忽然多了些什么，晓然指了指架子顶层的那一排书，男孩爬上梯子拿到书后，问：是这本吗？晓然紧张地点点头。结账时，男孩有些犹豫地问她：看你常来，你是附近A大学的吧？晓然轻声说，是啊。男孩腼腆的笑着说，我也是。晓然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你是方晨学长，之前组过一个乐队，我还看过你们的解散演出......方晨愣了一下，随后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宜觉察的光彩，嘴角全是笑意。

晓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有一种秘密被发现了的紧张，拿了书就准备逃，只听见方晨说：那以后常常来吧。晓然快速地点点头就跑了出去，这时外面下起了小雨，方晨追到门口看了看天说：下雨了，我去给你拿伞吧。晓然说不用了，学校很近，就连忙骑车跑了，方晨站在书店门口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那个夜晚，晓然在马路上把单车骑得飞快，心里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填满了，脸颊和双手都热的发烫，这时候淋着凉丝丝的雨点，畅快的像一条海里的鱼……

几场雨之后，北方的春天就结束了。晓然因为一片纯白的衣角而跌入了陌生的田野，她那么慌乱和小心翼翼，但是最后终于让她发现了衣角的主人，她想将心底的秘密埋藏于这片田野之中，而春天是藏不住秘密的。从那一缕微弱地大地复苏的气息直到季节的更替，春天的幕布落下，迎来的将是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