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恋爱.海边、你和我
陈真不喜欢去海边,他很高兴陪江易去看海的任务转交给了其他人,尽管如此他也并不轻松。
白九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后座,打开车门,甩下一句,“我不会开车。”
江易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他搓着手想要去开驾驶座的门,陈真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他,赶他去后面坐。
江易不高兴了,他再三强调道,“我会开车。”
陈真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直视着前方的大道,“我知道你会开车,而且你还有国外的驾照,但距离你上次开车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陈真心底的恐惧如山倾倒般袭来,当江易的手碰到车门的那一霎那,他的喉咙就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掐住了,让他难以说出那份秘辛。
江易身边的所有人都拒绝让他接触车子,这是江家父母的意见,他们怕老天再降临一次意外事故夺走小儿子的性命,那是他们最痛心的记忆。陈真后来特地去考了驾照,从此成为江易的专属司机,报酬也翻了一倍。
陈真本身并不是爱财之人,但金钱对他而言仍旧是必需品,没有人会不喜欢过有钱的日子,他当然也不例外。
“你也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会有事的。”江易还在坚持着,白九一上车就戴上了耳机,她的心情很复杂,她想起了昨晚临睡前,江易非要给她的那个晚安吻,以及今天早晨的早安吻,他眼睛里的认真使她无处遁形。
当她答应陈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了,而现在歉疚的情绪时时刻刻侵蚀着她的灵魂。
陈真拧开车里的广播,显然是不太愿意回应江易的纠缠,“你爸妈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的,我这个人可是很惜命的。”
“他们管不了我。”江易说,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人能够管住他,就连他的父母都难以做到。
陈真看着前视镜里那张什么都不在意、漠然的脸,声音有些苦涩,“但他们是给我发工资的人,所以啊,收起你的小孩子脾气。”
白九没兴趣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但她看出来了车内的气氛并不愉快,一向温和的陈真脸色刷的一下就变冷淡了,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感觉就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突然间什么遮掩都不要了,露出了本来的凶残面目。
离海边越来越近了,陈真没有停下,白九看着愈来愈远的陆地,她突然想有一次逃亡,就这样开着车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就一直往前开,走到岔路口就听天由命,或者也可以抛硬币来决定,无论去哪里都行,最要紧的是千万不能回头。
她不知道车上的另外两人会不会有跟她一样的想法,虽然她也可以让自己信服“她完全不在意”这一点,但还是希望有人能够跟她站在同一条线上,这就像你解了一道难题,在还没有揭开答案的时候,有人跟你得出了同样的答案,那么你就会无比相信自己的答案是对的。
陈真将车子开到了海边的一栋小房子旁边停了下来,解开安全带独自一人下车,“在这等我,我去买点东西。”
他从江易那里没有得到丝毫的反馈,江易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很多时候带他来海边都是这种状态,陈真搞不懂他到底在看什么,他每次都坐累了昏昏欲睡的时候,回头看他一眼却只能看到他眺望远方的样子。
他似乎从不觉得疲倦,陈真已经很少看见他为了遮黑眼圈推掉约会以及酒局,当然现在也没有人约他,跟之前相比他多了当孤家寡人的潜质,但陈真对此并不敢打包票,江易这个人无论是生病前还是生病之后都让他猜不透。
白九紧跟着陈真也下了车,听到又一次响起的关门声,江易总算从窗外收回了视线,如果当时陈真在场一定会吃惊地大张着嘴巴,很少能从江易的眼里看出一抹怨念,那是只有被他甩过的女人才会有的表情,江易只会摆出一副酷酷的表情,从不会为了某个女人的留恋而回心转意。
他看着她追着陈真而去的身影,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觉得白九是在躲他,这并不是凭空的想象,她跟陈真的交流都比跟他这个正牌未婚夫多,江易这个人能忍,他能忍的谁也看不出来他在生气,但没人知道生气这种事还有什么意思么?
海边的便利店小屋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车里的动静,陈真买完东西后准备付钱,就看见白九下了车朝便利店的位置走过来,江易似乎有些焦躁的落下了车窗,陈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知道江易生气了。
跟江易相处了那么久,他对他的脾气可谓是了如指掌,如果他是个女的,那么他一定是江易这辈子最不能离开的那个女人,与缠绵的爱情无关,他是江易最无法摆脱的信赖。
白九在靠窗的一排货架上挑了很久才最终选定了一款樱桃口味的饮料,陈真没有先付钱,他指了指白九跟收银员说:“那位小姐的也一块算上。”
收银员点点头,将他的东西放在了一边,白九似乎听见了他说的话,从货架上抬起头看着他,那目光是无声的却深深地触及他的心底,她只以一个眼神就拒绝了他。
陈真从兜里掏出钱夹,跟收银员交换了一下眼神,耸了耸肩说:“多少钱?”
他拎着袋子出了门,江易在车上坐着,见他一个人回来十分疑惑,“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她呢?”
陈真将袋子放在副驾驶座上,他每天都觉得他是在哄孩子,但他并不能让江易知道他的这种心理。他没有发动车子,就连安全带也没有系上,他平视着前方的海浪,他知道自己将要在这里呆上一天,也许会看上一天的海,看不到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那一刻,但当它落下的那一瞬间陈真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江易推开车门,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这才属于他的性子啊,重要的事片刻都等不得,陈真第一次感觉到了曾经的江易也存在在那个破碎的灵魂里面,终有一日破碎的将会圆满。
便利店里是有供旅客休息的地方,走到了海边,歇一歇,看看风景,跟同行的人一起喝杯酒,这也是一种旅行。
白九不爱喝酒,她的哥哥白陆倒是挺喜欢喝的,在他的影响下白九虽不常喝,但也闻到过不少酒的香味。她喜欢的,就是这世间最烈的迷香,让人欲罢不能;而她不喜欢的,便是不喜欢的,那么她是绝不会再去碰的。
江易走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她的酒还没喝完,所以她不想离开,这个理由足够任性,也足够自我,白九心想如果他走过来先开口说了一句话,那么她跟陈真定下的游戏也就彻底结束了。
江易也要了杯清酒,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海风吹进了屋子里,白九闻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还有店内木头的气息,两个人安静地喝完了自己的酒,其间有无数人推开店门走进来又再次走出去,白九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上帝的旁边,但她不是上帝,终归还是要回到诸多纷扰的现实中。
出门的时候江易主动握住了她的手,白九的第一反应是要逃离,但她想起了自己此时的身份,纵使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江易很喜欢海边,陈真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每次过来虽然他都是摆出一副看不出情绪的脸,但只要陈真开口提出离开的话,他的反应就十分的激烈。陈真怕极了江易的那种眼神,里面像是淬了火的无数柄刀剑朝他直刺过来,所以他从不拒绝江易的任何要求,只要在江家父母的许可之内都是可以的。
而这一次,他隐瞒了一些事情,白九的存在他并没有告诉江易的父母,这是他的私心,一旦他告知江易父母这个计划,那么国内的紧急电话一定会提前到来。
江易这几年已经被保护的完全像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他出门时身后总有保镖偷偷的跟着,陈真好几次都发现江易注意到那些隐蔽的人时眉头紧皱。有一次他竟然直接揪住那人的衣领将他狂揍了一顿,那人是来保护他的,自然不敢跟他动手,但江易从那之后就很少出门了,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陈真也只能看到一个越来越沉默的江易,在沉默中江易渐渐失去了曾经的风采,江易丢失的记忆在陈真的脑海里也渐渐被抹去了。
江易的母亲对这个小儿子尤为溺爱,得知江易要出国的事情,整个人就有些崩溃了,坐在沙发上就哭了起来,江父安慰她说没事的有陈真跟着呢,再说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是记忆力出了问题又不是脑子出了毛病,以他的精明是不会出事的。
陈真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心想这江易父亲的思想觉悟就是高啊,把这事分析的头头是道,利害关系都搞明白了,而且对自家小子的了解那是相当透彻。
江母情绪稍稍缓和了些许,陈真也跟着江父一同松了口气,但她下一句话就让两人都有些无奈了,“那……我也跟着江六过去,这样我也安心了。”
江父看着她,指着陈真说:“你去,这不是给陈真添麻烦么?一个江易还不够,再加上一个你,这是要翻天么?”
江母不搭理江父,用渴盼的目光望向陈真,那是一个母亲最真挚的请求,他没道理不答应,但江母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去,她找到了陈真的家里跟他说希望他们能够尽快回来,她怕江易在国外待久了就不愿意回来了,所有人在那场事件中都暂时忘却了一件事实,那就是江易的记忆只有一天。
只有一天的记忆是怎样的感受?白九问过陈真,她没办法直接询问当事人,就只能问对这件事情感触更深的人。
陈真告诉她,“这就像是你正在陪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下棋,你跟他说要怎么走,他点点头说哦我懂了,但下一步棋他还是会走错,而且还会用一种特别无辜的眼神看着你。你就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给他解释,聪明的小孩很快就学会了,但稍微笨一点的孩子会花费更长的时间去学习,江易是更笨的孩子,他永远也学不会。”
白九从他的话里读出了沉重的悲哀,永远这个词在她看来本身就是个悲哀的词,它意味着难以想象的孤寂,以及难以摆脱的记忆,她并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永恒不变的,人也一样。
白九躺在从海边小店租来的沙滩椅上晒太阳,江易正在跟一群五六岁模样的小孩用沙子堆城堡玩,白九是不能理解那种游戏的,她的童年里很少出现这样宁静享受的活动,她都是跟着哥哥白陆混的。而白陆是个与他外表不同的热爱极限运动的人,尤其喜欢潜水这项运动,可惜她跟着他混了那么久也没学会游泳。
白陆总拿这事贬低她顺便夸赞自己的天才,其实这事也没有什么可炫耀的价值,但被说得多了她也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她甚至无比认真地问过哥哥白陆究竟她是不是亲生的,他一把按住她的脑袋狠狠锤了几下,笑骂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蠢妹妹,放心,你绝对是老爸的亲闺女,做不了假的。”
子肖母,女似父,在她的家庭里面就是这样的格局,外人都说她的性子臭得像石头,顽固不化,而这正是随了给予她血脉的父亲,纵使她百般不愿意承认也无可奈何。她爸常说你这性子生的不好,要是个跟你哥哥一样的男孩还好,是个女孩可就不讨喜了。
她从小就被送去特长班学习书法、国画,而哥哥则是去学一些防身术,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他对她跟哥哥两人的期望到底有何不同了,他望着她能养成点随和的性格,盼着哥哥能够养成健壮的体魄,哥哥白陆却比她更加抗拒。
哥哥白陆随了母亲的温和脾性,只是又比母亲多了些热情,她一直以来都很羡慕哥哥的性格,似乎没有人不喜欢他。但他总是惹得父亲发怒,若是一些大事也就算了,一些定点大的、连她都觉得实在没有必要的事情,哥哥一旦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么便不会退后分毫。
父亲给他报的班他一个都没去报道过,每个周末他都跟她一块出门,把她送到地方也不走,老师教课的时候就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睡觉,幸好他不打鼾,否则老师一定把他扔出去。
白陆不喜欢去上那些兴趣班,但他又怕在街上乱跑会有被随时抓到的危险,仔细思量一番还是决定跟着她上课,虽然没了自由但起码不用担惊受怕。
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一天还是被发现了,父亲难得想去探视一下儿女的学习情况,先去了哥哥那里,却被老师告知哥哥一直没来过。他手里捏着哥哥用来贿赂老师的罪证,气冲冲的跑到了她这里,刚松了口气就撞上了从厕所洗脸回来的哥哥。
两人在门口眼神对视了一会儿,哥哥冷静过来后拔腿就跑,要她说哥哥这一招完全用错了,如果当时就直接低头认错也不会遭致重创,躺在床上休养的第三天哥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他在跟大人对峙的经验中得出了一条明智道路,有时候装病是最万全之策。
在她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最勇猛的战士,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与她截然不同的血,尽管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哥哥却要比她勇敢的多,她缺失的也许正是那份血液中埋藏着的勇敢,她的性子虽韧但少了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白九扭了扭脖子,长时间盯着一处看很容易造成身体某一部分器官僵硬,但她更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她竟然看一个堆沙子的游戏看得入了迷。
江易曾试图邀请过她一起参与进来,她随意的摆摆手明确表示了拒绝的意思,但女人都有一种通病,那就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有口是心非的毛病。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试图去招惹一个女人,否则你很有可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就惹怒了她,而她只会友好的微笑然后说我没事,如果你信了,那么很抱歉,你以后的命运将会倍加艰辛。
围在江易周围的小孩们在不久前就被各自的大人一一叫走了,临走前孩子们用依依不舍的目光呼唤过他,还一脸天真的捧着他的脸颊送上过甜蜜的香吻,他们以为这样就能留下来多玩一会儿。但这个会陪他们玩沙子游戏的叔叔却直接扔了玩具铲子,沙子城堡瞬间化为流沙再也聚合不起来了,就算再建一个也不是原先那个。
孩子们也扔了手里的工具,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孩子拉住他的手说:“明天叔叔还来吗?我们可以跟你一块玩吗?”
江易听了之后一脸黯然的看向要坠落进深海的太阳,他永远无法拒绝的是这世上最真诚的孩子,他说:“如果明天我还记得的话。”
孩子不懂他的话,但以他的理解那便是会的,因为没有人会忘记昨天刚发生的事,他满心欢喜的跑去了爸爸妈妈身边,手舞足蹈的说着今天,幻想着明天的到来。
江易看着那一幕,突然间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也像那堆沙子一般溃散了,他第一次觉得活着有时候也是一种煎熬,一次次沉浸在周而复始的记忆中,他的人生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令人悸动的东西,就算他说自己不喜欢也无济于事,反正他也不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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