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人生如戏戏如人
我第一次见到程蝶衣时他已小有名气，他演虞姬，看了半辈子的戏，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虞姬演的那样活灵活现，一晃神仿佛是虞姬转世。
尤其是他望着台上的霸王时，满眼柔情，风华绝代。
可惜那霸王并不领情，他自有他的佳人。
我看到了程蝶衣的隐忍的嫉妒，看到了他的不甘和害怕。
好奇怪，一个男人却会拥有女人没有的媚态，一个人在戏里戏外都是一个样子。
我袁四虽不上台唱戏，却也是个戏痴，我迷恋“人戏不分”的程蝶衣。
段小楼成婚的时候演了出好戏，他败的一塌糊涂，而我正好乘虚而入，威胁他诱使他来到我的身边。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可是这样的故意并没有什么用，段小楼才不会看他作践自己而做出什么改变，他不爱他，也不可能爱他。
而我可以，我视他为红颜知己。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他在月光下落泪的样子分外妖冶，却也牵动人心。
我最爱看的还是舞台上的程蝶衣，他扮谁的样子，他就是谁，一步一生花，一颦一笑一倾城。
他是完完全全属于舞台的，任凭外头什么样，任凭台下是谁，他都是那个入了戏的程蝶衣。
不疯魔，不成活。
《霸王别姬》|人生如戏戏如人
我怎么都想不到我的情敌居然是个男人。
花满楼的头牌，男人见到只会产生些歪念头，居然还要和男人抢男人。
我这一生都身不由己，可姑奶奶我也不是没有骨头，自我从楼上跃下被段小楼接住的那天起，我就认定要跟着他了。
自己为自己赎的身，赌上前半辈子的所有积蓄，押上一切，只剩下脚上一双白线袜子，孤注一掷的豁出去。
还好我没有看错人。
可是嫁给他，为的不过是过上平凡普通的生活，哪知日后多的是提心吊胆的日子。
全都是因为他的师弟，那个扭扭捏捏的程蝶衣，他的生活仿佛除了戏就是小楼，我怎么看不到呢，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思，他看我的眼神太凌厉了，有时会看的我害怕，他怪我怨我嫉妒我，但是也羡慕我。
我就是要和他较劲，就是要段小楼远离他。因为他的爱太过于痴狂了，我害怕。
小楼被日本人抓走的时候，我求他去救人，他居然也坦坦荡荡的表明了心意，我答应了会离开小楼，可是我食言了，因为人终究是自私的啊，我做不到成全别人，而我也是小楼自己的选择，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可是他没这个资格，只能当一辈子的师弟，那就让我自私吧。
事实上有时候我也会嫉妒他，小楼对他太过袒护了，他们一起拥有的时间也太长了，假如他是个女人应该也没有我什么事了吧，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不过是爱上不能爱的人。
文化大革命到来的时候，我看着昔日的霸王和虞姬跪在地上，被逼迫着，说尽伤人的话，互相揭发。
曾经威风凛凛的霸王，低头了。他伤了师弟，也伤了我，人性或许根本经不起考验，只有那个时候，我和他是一样的，我同情他，也同情自己。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
可我到底是不能输的啊，在台上他演他的虞姬，在台下，段小楼的虞姬只能是我，我要做那个自尽的虞姬。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霸王别姬》|人生如戏戏如人
我只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何德何能。
年少时，我也好逞强，既为师哥，就要有师哥的样子，文文柔弱的小豆子看似弱不禁风，但是骨头倔，嘴也硬，不懂变通也不食人间烟火，我只是想保护他。
生逢乱世，活着才是要紧事，在台上，我是楚霸王，而在台下，我什么都不是。
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靠唱戏吃碗饱饭，想要过安安稳稳日子的普通人。
做人，不能像我师弟一样，“不疯魔不成活”，把戏文里编造的故事当成真正的人生过。
我不是不明白，起初我们只是兄弟，可是后来，我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对我的感情呢。
我只是害怕罢了，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他们在背后嚼舌根，张公公，袁四爷，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也不是不知道，我无法接受一个男人的爱。
我在躲他，逃开他，去一个正常男人会去的地方，像一个正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揣着明白装糊涂，以假装不知道来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两个对我最有情有义的人，我终究都负了。
我是假霸王，他是真虞姬。
《霸王别姬》|人生如戏戏如人
生来是个异种，当个凡俗人的福分也没有。
原本是六指，却被母亲生生砍断一指。原本是男儿身，却演着风姿绰约女人。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这句永远背不下来的戏文，是他们硬逼着学会的，是他们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女人，却又不接受他是女人的身份。
只能像见不得光的蝙蝠一样，在漫长的黑夜里靠着鸳鸯漪梦残喘度日，靠着大烟的迷雾和一切奢华瑰丽的东西来麻醉自己，摧毁，放弃，点燃，撕破。
自甘堕落。
只要想到那个人，痛不欲生的折磨，随时都能找门来。
时常迷失，我究竟是谁呢？
是个戏疯子吧，师父说“做人，要自个儿成全自个儿”，我就是爱唱戏，只有在戏里，好像才能找到寄托。只有在台上，才能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掏空了。
假借虞姬、贵妃、尼姑，一个个古人，来诉说自己的不可能说出口的爱恋，毫无保留堂堂正正的爱人。
爱那个台上的霸王，在戏里和他做一生一世的夫妻，一辈子都只想当虞姬。
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是一辈子。
可惜世事从不遂人心，可惜霸王心中的虞姬不是我。
他们都骗了我，母亲骗我会在过年的时候回来看我，师哥骗我说一辈子都会和我在一起，骗我不知道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菊仙骗我会离开师哥的，亲手养大的小四也骗我。
最后，都出卖了我，纵使有千般无奈万般苦楚，都出卖了我，一点点希望都没有留。
最后一次和他唱戏，他唱“我本是男儿郎”，我下意识接“又不是女娇娥”。
“错了，又错了”。
可是，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啊。
就像那跟断掉的手指一样，生生被抹杀掉性别，别扭的，不合常理的，格格不入的活在这个世间。
终究是错了，一场错误的戏，一个错误的人生。
《霸王别姬》|人生如戏戏如人
心中永远的经典的《霸王别姬》。
电影里，故事最后的结局是蝶衣自刎了，从一而终。但是我更喜欢小说里的结局，二人在文革后相见，相逢一笑泯恩仇，蝶衣只是在梦中唱戏时自尽了，醒来生活还是在继续，归于平淡。
华丽的情死，灿烂的悲剧。
都敌不过时间风干一切的残忍，戏唱完了，曲终人散的悲凉比死去更胜一筹。
戏如人生而非人生。蝶衣终于清醒。
可是那个痴狂的程蝶衣，也不复存在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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