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炎慢慢闭上了眼睛,“远寞,对不起”,一侧眼角忽感温热,没等泪水流下,“铛”,清脆的一声直击丁炎右耳,他下意识睁开眼睛,就见淡绿色一团在空中翻滚。
妍羽一个跟头翻到他面前,挡住他面对着郑仵作死死盯着,直到郑仵作彻底倒下不再挣扎才转头问了句没事吧。
丁炎两眼无神,似乎还没有缓过神儿,妍羽掐了掐他的一侧肩膀,埋怨道:“都说了不让你管,我是想和远窈好好过日子,那也不能牺牲掉你呀,我们都得好好的活着。”
丁炎生理性的眨了眨眼睛便像是有什么堵住了喉咙硬咳了好几声,直到喉咙通畅才停下来看着妍羽,君子礼仪约束了他想要抱住妍羽的冲动。
本以为自己是曾在阎王殿附近转过一圈的人,对死亡毫无畏惧,可刚刚那一瞬间怕了,并不是怕死前的疼痛,而是怕永远睡去,记忆中便不会再出现小羽、远寞、远窈姐这些家人和朋友。
妍羽轻轻拍着他后背,从腰间拿出一瓶解药说道:“郑仵作还有的救,他毕竟是县衙的人,又是县令大人的侄子……”
丁炎猛地一抬头,眼神犀利的盯向妍羽,吓得她往后稍了一步,过了一下脑子才反应过来,连忙摇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可能会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而改变我的原则,那我这无影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他毕竟是远窈远寞姐弟两的同僚,这些年肯定帮助他们不少,你和他也是认识在先,所以你来决定救与不救。
救了后就公事公办他也逃脱不掉,县令大人若徇私舞弊我们再出手,至于无影……”
妍羽顿了一下,“我会承担一切后果,我相信远窈会认同我,信我帮我等我的。”
“不救”,丁炎说的斩钉截铁,似乎一秒都没有犹豫,站稳后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雪儿,转身拽起妍羽就走,“立刻离开这里,远寞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二人直接下山去了妍羽家老宅,果然如丁炎所说,远窈回到房间不见妍羽,而远寞对妍羽的怀疑并未减半,二人直奔青玄馆宿舍敲雪儿房门。
很快捕快们就找到了宿舍后身的林子里,远寞远远看着躺倒的郑仵作不敢相信,走到身边后缓缓蹲下,看着胸口上插着的银针,一点也不陌生。
他两手哆哆嗦嗦的,倒腾了一下手中的捕快刀,才伸手出去探郑仵作的呼吸和脉搏,两眼一闭大骂道:“这他娘的到底是谁干的?守雪儿房间的捕快死哪去了?”
小捕快咬着下嘴唇一脸委屈往前迈了一步,举起右手刚要开口说话被旁边的老捕快拽了一下,“走走走,去周边搜线索,找找无影的解药,争取戴罪立功。”
小捕快不敢动,远窈拍拍他使了个眼色,随即也蹲到郑仵作身边,拽开郑仵作的衣领淡定道:“雪儿的针孔周边颜色暗淡,与高老太中毒反应一模一样,按照之前的推理……嘶……”
远窈不敢相信的使劲扒了扒郑仵作胸前的衣服,其他仵作到岗之前还不能拔针,她把衣服一点一点拽在手里便可以看到离针孔最近的地方,果然还是正常的肤色。
她使劲一拍远寞,给原本半蹲低头思考的远寞拍倒在地,“郑仵作还没死,想救他就快去他的配药房找解药。”
远寞愣愣的左右看看远窈和郑仵作,消化了一下远窈的话才反应过来,迅速拔掉针背起郑仵作向青玄馆方向冲去。
远窈也抱起雪儿,一名男捕快要接手被她拒绝了,她看着雪儿安详的脸颊,思绪里却在问:“小羽,你到底是得罪了谁?要牺牲这么大的代价陷害你,这两次失踪又到底是被谁叫出去的?”
远窈的第一个念头仍然是丁炎,可眼前的雪儿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那除了大通镖局的人实在不知道妍羽还与谁接触密切,一叫就走。
魏家?
远窈念叨出这两个字又立马摇了摇头,魏家家规是严,但还不至于草菅人命。
远窈安顿好雪儿的尸体后立即返回山林,傍晚烧出的那片火烧云或许是留恋这片天空,不舍得离开,刚刚还透亮的月光被密云紧紧的遮住了光芒。
远窈和两名青玄馆的伙计提着六盏灯笼往深山里寻去,接二连三的出事,让远窈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几声小羽喊出去后竟失了声音。
丁炎帮妍羽计划好了说辞,还和上次一样被打晕拖进林子里,所以明日一早再回去。
妍羽“嗯嗯”着却心不在焉,仰望了一会儿黑压压的天空,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冲进房间,丁炎锅里正炒着土豆丝不能停,喊了一句怎么了,见妍羽不回答急的快速翻炒几下立即出锅。
丁炎走进屋见密室门开着诧异了一下,“你在干什么?”
“解药不多了”,妍羽头也没回的忙乎着制药,丁炎点着头反回厨房,做好宫保鸡丁后都端到了密室里,“先吃饭吧”。
丁炎摆好碗筷下意识扫了一眼制药台面,温柔一笑,“怪不得郑大哥那么嫉妒你呢,这效率是真的高。”
“那天回来我就做了半成品,其实这种解药我直接嚼干花瓣都是能起到一点作用的,但为了方便携带我就提纯做成固体小颗粒的。”
妍羽解释着手也没有停下来,丁炎立马拉下脸,表情稍带疑惑的走过去,试探性的问道:“那解药不是液体的吗?”
“嗯?你说的是哪个呀?”
妍羽一转头,看到一张严肃的脸正对着自己,吓一哆嗦,手里的药瓶晃悠着差点脱了手。
“小羽”,丁炎厉声一喊,妍羽才恍然大悟,赶紧解释说:“我我、我知道,可是……”
“没有可是”,丁炎第一次在妍羽面前流露出凶相,但温柔敦厚的五官配上白皙的皮肤,似乎并没有什么震慑力。
“咱们可是说好的,这次的案子一解决你就戒药,明天那三颗药我本打算收回的,可既然答应你了一天少吃一颗降到零,我也不会违背承诺,也不会告诉远窈姐……”
“千万不能告诉远窈”,妍羽说着把制好的药丸装进药瓶,顺手塞到了衣兜里,“吃饭吃饭,我都闻到宫保鸡丁的味儿了。哇塞,不愧是丁大厨师长,色香味俱全,咱以后自己开馆子吧。”
妍羽说着偷瞄了一眼丁炎,看他仍然板着脸,赶紧端起饭碗低头开始往嘴里扒拉,扒拉半天察觉不妙,“怎么不说慢点吃也不说让我吃菜”,妍羽想着抬头,见丁炎仍然一脸凝重死死盯着自己,但比起刚才还是温柔了些。
她笑嘻嘻地夹了一块肉放到丁炎碗里,“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丁炎把宫保鸡丁往妍羽身边推了推,两只胳膊压在桌子上,略显疲惫,抽噎了一声低头说道:“小羽,你知道吗?
我自小在魏府长大,下人身份,遇人不多,我一直觉得我这一生不会再有任何变数,即使离开远寞也只是苟且偷生,除了为远寞而活我不知道我在活什么,直到你的出现……”
妍羽突然抬头呜咽了一声,丁炎便哽咽住了,胸口突然像塌了个大洞空得很,他匀称的呼吸了几口气继续道:“是遇到你才让我知道,人可以为自己而活,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这并不与原本的生活产生矛盾。
心之所向,目标明确,放手一搏,不怕失败,能屈能伸,但那颗善良的心永不变。
我崇拜你,即使我们的年龄相仿,我也想说我敬你爱你,需抬头仰望才能表达我对你的敬意,也是你像指路明灯一样让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呵呵”,妍羽傻笑着一脸尴尬与蒙圈,压根就对不上号吗,一点都没觉得丁炎夸的是自己。
她看丁炎也不吃饭,把土豆丝也往跟前拽了拽,嘿嘿笑着说道:“阿炎啊,就算你把我夸成神明,我也抵挡不住那毒素对身体的折磨,你不知道,不吃会痛死的……”
“我问过大夫了,不吃会痛但不会死,一直吃才会减短寿命。”
丁炎一插话给妍羽整不会了,他都想到去问大夫了还在这崇拜自己,真是该崇拜他才是。
妍羽漫不经心的夹起一根土豆丝,用下上四颗门牙咔哧咔哧的嚼着,连嚼了三根才开口道:“哎哎,你不是崇拜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那我就是不想戒,至少现在不想戒,你得尊重我吧?”
“小羽”,丁炎不再严肃而是拉长了声音,“感染我的是你的乐观积极,面对问题想办法解决的态度,所以面对现在的问题……”
“解决了呀”,妍羽声音都扬起来了,丁炎心里一堵,闭了闭眼睛刚要开口又被打断道:“我很乐观啊,我能配药吃一辈子没有问题的。”
随后丁炎一开口妍羽就打断,到临睡前两人也没有再沟通过一句话。
这一夜月亮终究是没能从密云中钻出,躺在床上的,坐在床上的,走在林子里的,守在床边的,四个年轻人都缘分般的一夜无眠。
天渐渐亮了起来,妍羽纠结一晚后终于决定了接下来的方向,心里一松反倒生出一丝困倦,睡吧,她不起,丁炎也不会催促她,等睡饱后再好好道别,毕竟相识一场。
妍羽这一觉直接干到晌午,火烧云的民间说法还是靠谱的,太阳已经爬到最高点,万里无云,天空蓝的像被人工精致的染过一样纯粹、均匀。
妍羽伸着懒腰扭了扭,使劲吸了吸鼻子像猜盲盒一样迫切的想知道,吃丁炎的最后一顿饭会吃到什么好肉好菜,吸了半天除了温热的空气别无其他。
她不敢相信的喊了几声阿炎,没有任何回音,她静静地听了听动静仍然一片寂静,她愣头愣脑的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妍羽一切准备就绪依然没有等到丁炎出现,她已无力去思考丁炎到底去了哪,给远窈准备的告别信件捏在手里紧了紧,原本是滚成的圆筒形已经被她捏成了刀片形。
她关上院门后恋恋不舍的一步一步往后退着走,突然一声“姑娘看路啊”,就感觉一只手扶向后背,这熟悉的声音没有让她本能的去攻击,而是下意识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蛋,这不是梦,远窈怎么找过来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柴女侠,看样子还是我高看了。”
妍羽不敢回头,远窈上下扫着她身上的行李包,毫不留情面的调侃道:“无所畏惧的巾帼英雄也有怂的一天,这是要用逃避来解决问题啊。”
妍羽咽了一下口水,脑袋像是镶死在脖子上了不会转动,不知道丁炎都和远窈说了什么也不敢轻易开口。
远窈不急不躁的,一手搂住她肩膀一手握住她胳膊,脑袋并不凑到她眼前,像是等她自己回头似的使着劲儿往前推她走,柔声细语的在她耳边说道:“我相信只要有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有怕的。”
远窈说着已卸下她的行李包揽在手里,推着她走到院大门旁,一手推门的瞬间被妍羽反手一掌抢走行李包打退了好几步,她能感觉到妍羽是收着劲儿的,看妍羽撒腿就跑来不及说什么追了上去,二人竟在林子中比划了起来。
妍羽不想伤害远窈,打两下逮到脱身的机会就窜到了树上,像猴子似的借助树枝树干快速逃走,远窈不离不弃的追出去两里地。
“难道是我误会柴女侠了?其实啊你胆子小的很,之前看到的全是假象全是伪装,今天才算真正的认识了你。”
妍羽不为所动,完全没减速连头也没回过,看来激将法不管用,远窈绞尽脑汁的想说些情话,这才发现自己不擅长,只好随心说:
“我们在这林子里飞上飞下的也算是比翼双飞吧,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甩不掉我的,你跑一天我跟一天,你跑一年我跟一年,你跑一辈子我跟一辈子,你跑十辈子我跟十辈子……如胶似漆……”
远窈的轻功不及妍羽,始终得集中精神,稍说一会儿话距离就拉开了,妍羽回头扫了一眼放松喊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是全了解我的,让我自生自灭得了。”
过了一会儿妍羽都没有听到回答,一走神儿忽略了前面的树种,可刹闸来不及了,一只手直勾勾的朝着松树枝抓去,扎的她嗷一嗓子脚也踩秃了。
远窈见状集中浑身力量,加速连翻了几个跟头冲过去,接住她后二人一起砸到了地面上。
“没事吧,摔坏没?”
妍羽急的忽略了手掌的疼痛,爬起来就要看看远窈的后背和屁股,有没有砸到碎石上受伤。
远窈猛地拽过她揽在怀里,两只胳膊紧了又紧,似乎要把妍羽嵌入自己的骨骼里,欣慰的笑了笑:“还行,没再跑,还是有心的。”
妍羽咬了咬嘴唇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嘴巴和嗓子又像是被缝住了,一个字音也没有力气发出来。她拧了拧身子呼吸才畅快些,知道远窈摔的不轻也不催促她起来。
太阳渐渐落到山后面去了,今晚并没有照出火烧云,看样子明天是阴晴不定。一阵凉风吹晃了附近的几棵树,除了头顶的松树都哗哗的落下了不少叶子。
远窈用手背探了探妍羽的脸蛋,有些发凉,抱着她站起后说道:“我们回去吧好不好,只要我们二人齐心协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她见妍羽低着头不回答也不动,拽过她一只手与之五指相扣,像以前一样把手甩的高高的哼着小曲往前走。
可没走两步突然感觉妍羽在使反劲儿,低头看的瞬间妍羽已经抽回手,哆哆嗦嗦的从行李包里掏出一个药瓶,远窈立马反应过来便上手去抢,“小羽不可以。”
妍羽咿呀咿呀叫唤的像小孩子抢糖吃,“我的事你别管”。
妍羽已经拔下药瓶塞,两人在撕扯中几颗药散落到了地上,远窈立马捂住瓶子口, “不行,给我”。
妍羽哼哼着把远窈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往下扒,药物的反应让她感觉手掌周围像是过了一层电流麻嗖嗖的使不上劲儿。
眼看着远窈抢走药瓶,简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砸向附近的岩石,“啪”一声,妍羽的心随着瓶子一起碎了,“啊啊啊……”,她疯狂的叫唤了一声,就立马跪倒在草丛里翻腾。
远窈呆呆的看着她,做捕快多年也遇到过这类事件,但从前事不关己也只是安慰家属没事的会过去的。这会儿看着妍羽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憋住了一肚子苦水倒不出。
可她的手稍一碰上妍羽,妍羽便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敏感,歇斯底里的甩着身子乱叫,她只好跟在妍羽身旁随着她慢慢挪动。
突然,从妍羽哭唧唧的声音中听到咯咯一声笑,还真被她从草丛里翻出了一颗药,远窈迅速握住妍羽手腕,正言厉色的喝着:“松手。”
妍羽依然挣扎着砸远窈的手,远窈似乎失去了所有耐心,一边提溜着她往起站,一边毫不留情的打掉她手里那唯一的希望。
妍羽狂叫一声继续往下趴,却被远窈从身后卡住了肚子无法弯下腰,她哭天喊地的挣扎着,“我真的快难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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