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

        那个从未谋面却宛如亲秭的花季少女，就从那刻起，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而且，每到清明这个节日，就像身体突然出现的跳痛一样，让我不得不重新凝视她。

01

       有了清明雨，清明节才像清明节，不然，没有雨的清明节，是不合格的。而今年的清明节，雨适时而至，打湿了人间万物，也打湿了我的情感世界。

      可是，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把一个纪念故人的节日，放在了春光初绽的春天。林地坟头，一边是春花烂漫，一边是纸火明灭，构成了人间极不和谐的奇景。

      清明假期，三天时间，最后一天是清明。前两天，老天爷很给面子，春暖花开，晴空丽日，人们几乎是蜂涌出城，打着扫墓祭祖的旗号也好，直接边春游边祭奠也罢，都携带着纸烛铁掀，家人孩子，来到老家半山坡上，来到山谷岭地上，来到公墓园里，踏着已经解冻变得松软的泥地，和刚刚泛青的春色，呼吸着山野的清新温煦之风，添土烧纸，祭拜故人。

　　一时乡间山野热闹起来，宛然是一付别致的春游图。其中，最高兴的应该是孩子们，他们走出教室，远离课本，蹦跳着，跑进大自然，成了放飞的鸟雀。

       然而，到了第三天，正是清明这天，天气却骤然转向，一大早就阴云四合，到了中午，似有春雷，从天际云层间遥遥传来。人们不免惊讶，仰望之际，天空开始淅沥起来，细密的雨丝，如柳絮般飘然而至。随雨而来的，还有有些性急的春风，吹山过岭，浩浩荡荡。

　　在这风雨之中，落英缤纷，鲜花委地，云锦霞辉般的春景，瞬时沦落成泥，大有曲终人散的凄凉，令人不胜唏嘘。

02

        “晴清时节雨纷纷”，也许这才是清明节应有的意境，毕竟纪念先人，是应该心怀虔诚、肃穆宁静的。因为，在这清冷的雨幕里，在这落花一地的痛惜中，你的心才会沉下来，抚今思昔。而我的神思，是记起了十几年前的那场清明雨，那个永远不会变老的十一岁花季少女。

         那是一段久藏于心底的心事，此时，似乎正穿越时空，在雨滴轻轻击打的韵律中，湿辘辘地重生了，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那是2004年的清明，在西安政治学院培训的我们，按照计划，来到延安参加革命旧址，来到了延安“四八”烈士陵园。

        当时，我们并未在意，觉得这是一个普通的纪念活动，甚至有些奇怪，为什么叫“四八烈士陵园”，是牺牲了四十八个革命先烈吗？

        在陵园大门前，一下车，我们就被裹进了如丝如网般的雨中，大家纷纷打着早就准备好的雨伞，整好队，登上陵园高高的台阶。

         青山之上的烈士陵园，面向延河，庄严肃穆，松柏环绕，一座高高的汉白玉纪念塔，耸立在陵园中间，上面刻有毛泽东的亲笔题字：“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

        纪念活动正式开始，我们整齐地站在纪念塔下面的广场上。只见一位解说员，沉静地来到大家面前，开始了震憾我们心灵的讲解。

03

       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然而我们受到的教育，却终生难忘。1946年4月8日，中共中央领导，王若飞、博古、邓发、叶挺以及妻子李秀文、女儿叶扬眉和幼子阿九，乘飞机由重庆回延安，飞机在山西县黑茶山失事，机上人员不幸全部遇难，史称“四八”空难。

       大家静静地听着，好像和着我们难过的心情，雨也大了起来。当解说员讲到幼小的叶扬眉，这位花季少女的生命，永远停留在11岁时，解说员哽咽了，突然收起了手中的雨伞，任由雨水淋着。解说在继续，悼念亲人般的话音，透过雨帘散播，更增添了沉痛的气氛。

        我们的心灵似被灌输了铅般沉重的液体，队伍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有的同学们收起了雨伞，有的同志抽泣起来，泪水和雨水交汇在一起。

04

       解说结束后，天色转亮，好像释放完了他的一腔悲情，雨渐渐停了。随后，按照计划，组织了烈士墓前的党小组会。说来也巧，我们这个党小组，被分到了叶挺家庭的三座墓前。

       开会前，大家先绕墓一周，当我看到“叶扬眉之墓”几个大字时，不禁有些触目惊心，悲不能抑。还有什么比一个花朵般年青生命的殒落，更让人难过呢？

        屈指算来，如果没有这次空难，叶扬眉活着，应该是儿孙满堂了，这才让我意识到，她应该是我们的长辈，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女士。我意识到，在我们的生命中，从此有了一位11岁的年青的长辈。而且，她渐渐会成了所有人轻青的长辈。

      而为了革命事业，她的生命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被永远定格在11岁，多像过早被风雨摧折的春花呀。

 05

        我又想起了小学课本上的一个故事，那也是叶场眉，那也是在飞机上。那是她与她的义父周恩来总理一起乘机出行，当飞机出现巨大颠簸时，当她幼小的生命面临危险时，周恩来总理把自己的降落伞解下，为她穿上。最后那次飞行化险为夷，飞机平安落地，却留下了她和周恩来总理的一段美好的故事。

        我多么想祈祷，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让那架误碰黑山山峰的飞机，拉升一下机头，平安着陆，让我们11岁的叶扬眉，带着微笑，从舷梯上走下来。 

       我的这份疾心妄想，在多年后的今天，在又一个清明节的雨中，竟变得那么强烈，好像这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夙愿！

        苍天含悲，青山默哀。我的心在流泪了，我的眼在流泪了，我的泪在流泪了。

       06

       从那场清明节后，每遇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看到他们上学的身影，看到他们欢笑的面容，我就会想起11岁的叶扬眉，好像她就走在他们中间，同他们一样，就那么灿烂地跑着，笑着。

        我想，这应该不全是我的疾心妄想。

       我忽然全明白了，为什么在清明节来纪念故人、先烈。微信朋友圈有个朋友说，"国有清明节，民族永新生!"

       因为此刻，青山可以作证，春天可以孕育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