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 穆春桥
几位要好同学得知我诗歌获全国大奖，嚷嚷请客。去庐山前，我打借条，找单位张书记签字，从财务借200元钱，回来，每月发工资扣50元，要扣4个月。我和同学道：“庐山一趟，卯吃寅粮，现正处三年自然灾害期，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等些日子，手头宽裕，一定请诸位兄弟海吃胡吃一顿。”庐山归来，第一件要紧事，请张书记喝酒。傍晚下班，在路边店，我买了张书记喜欢的地产桃林酒、散养的桃林烧鸡带去饭店。张书记玩笑道：“我中午没吃饭，专等你晚上这顿酒。”“张书记，您知道我今晚要请您呀？”张书记道：“你当我做那天盘、地盘、人盘和八诈盘都是摆设呀，早预测到了！”张书记话毕，狡黠小眼睛在蓝色咔叽布列宁帽下眨了眨。张书记厚道热心肠，非常欣赏我。老书记到哪都爱穿一身蓝，上身卡其布中山装，下身蓝棉布裤子，脚上蓝布鞋。
我曾在民主街地摊上淘到一本线装旧书--《奇门遁甲术》，张书记看了爱不释手，要了去看，一直不提还书之事。张书记开始迷上奇门遁甲术，不研究马列主义，天天着迷研究起阴阳五行、易经八卦、四柱八字，每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拿着那本《奇门遁甲术》，嘴里不停念叨“甲乙东方木 南火是丙丁”“一十八局为精艺 先须掌中排九宫”口诀。更为甚者，前些日子，他还专门跑去机修车间，从废脚料里找了几块铝板，拿到办公室动用了尺子、圆规、刻刀等工具，做起天盘、地盘、人盘和八诈盘，没人时候，人背后常常拿出来拨弄演练一番。尽管张书记说得神乎其神的，说能占卜、能预知，我终究半信半疑。有一日，家里养的一只纯白色龙猫走失，小妹雨璇急得直掉眼泪，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张书记给开一卦，张书记拿盘子拨弄一番后，说猫在东北方向，过去大街小巷找，半天没见个猫影子，还拿张书记说笑一番。
张书记牙口不好，我拿菜单给他，他点了几道细软菜肴，有鱼有豆腐。三杯酒下肚，张书记原本枯枣色的脸上，喝得满脸泛红。两人相聊甚欢，聊到激动处，张书记握着我的手真情流露道：“我早就预料到你这次诗歌能得全国大奖，我看人不会看走眼的。你是潜龙在渊，不会久困池内，君子该待时而动！”这次参赛，诗稿《娓娓道来》，我请张书记帮忙誊抄。张书记少小上过私塾，写得一手好字。“不是张书记帮我誊抄的清清楚楚，我也得不到这个奖项。”我抄起面前小酒杯直接倒进酒壶，站起身来道：“来张书记，特别感谢以下，小杯倒大杯，我们喝个大杯。”张书记边起身边笑道：“你这小子，‘拎壶冲’呀，今天看来要出我这老头洋相。”酒酣耳热之际，好汉也提当年勇，张书记道：“想当年，在这荒郊野外建练农药厂，那年是1979年，我吃住在建筑工地上半年没回家，从机器运输过来，到吊装、试车、运行、出糖，我是看着每离心机、电动机、水泵配电柜是如何一一安装上去的，说真的，我对单位的每一根螺丝都很有感情。”
厂长负责制后，党建工作不被重视，张书记被边缘化，成闲职，每日里看报、喝茶、打棋谱、写韵律诗，乐得清闲。在大家眼里，张书记成为稻草人，摆设而已，世态炎凉，一些人见张书记渐渐露出不屑神情来。张书记常自嘲道：“偷得半日闲，愈知劳者艰。”我知道张书记脸上快乐只是掩饰，对于有事业心之人来说，拿工资不干活是一种耻辱！我尊重张书记仁义之人，待人处世温良恭俭让，得闲爱揣包好烟去他办公室，扔支烟给他，然后坐一坐聊聊天。张书记器重我，智力竞赛、演讲比赛什么的，会派我代表单位去，给我锻炼机会。我和张书记都爱写诗下棋喝酒，爱好契合，或背着人称兄道弟小酌一杯，或以诗酬和，或摆枰下棋，天天厮混在一起，遂成莫逆之交。
我私下里也曾将张书记一军道：“佛教讲究参话头，我说个话头你参参。”张书记道：“你这小子，大大地狡猾的，你想怎么作弄我这老头，快快说来！”我板住脸，一本正经道：“老书记，你抓劳动纪律，这我们常上班期间关起门来下棋、抽烟、喝酒，都违反厂规，你如何解释？”张书记小虾皮眼在瓶底厚高度近视镜片后眨了眨，狡诘一笑地看着我，倒打一钉耙自嘲道：“呀，人啊，智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