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火车从贵州始发,从北京转大连,全程要五十八小时,几乎三天,满载着归乡的热切与相逢的期许。大一下学期虚岁二十岁的钱林,坐在火车上低着眉的时候,镜片下的目光对所见的万物都像有着过分的抵触。他不说话时表情总像有些严肃,唇角和眉眼向下耷拉,头发在旅途的劳顿中和心情一起纷扰。
嗑完瓜子后睡觉,睡醒了之后冤大头般掏钱买了两瓶单价十元的啤酒,钱林暗暗发誓下次坐火车他要提前买一大书包零食,吃了睡睡了吃别想有人再管他。躺在卧铺上的某个瞬间钱林清醒过来,掌心下是火车行进过程中车轮和轨道摩擦的轰鸣,抬起腰身时磕着上铺的床板碰了头。这使他所想的内容已不可考,但只觉揉一揉人的头脑就会更清醒。
车厢内关闭的灯光说明现在已经是午夜,钱林透过拉下的窗帘去看窗外的夜空,穿越隧道时墙壁上的灯光又将帘缝下他那个敞开的书包拉链照得很晶莹仔细。
他回忆起母亲临别的叮咛,那些母亲想给同学们带的那些贵州特产,在车上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其实钱林想说那些学姐学长对自己并不怎样,不算讨厌可也不至于让自己去讨好。至于同学更并不怎样,男生少所以名字都能叫起,占多半数女生却是一个都不清楚。那个借走他泡泡机大半个学期的女生,他对她的了解也仅止于她和自己同班。只是也许在自己赢得那个泡泡机一等奖奖品的嘉年华上时,她也曾向自己投来过分不清喜怒的眼光,聊做一份无声的礼貌的庆贺。
泡泡机织成的梦里钱林又躺下,后脑顶着硬板床边的栏杆,冷硬且别扭,可他想不出被吵醒后困意全无的自己应该再以一种怎样的姿势栖身在棉被里,或者挑明了说,自己怎样才可重返方才那个香甜的春梦?当成年生活的所有不公都一下子扑向自己单薄的臂膀,他再想像童年一样以离家出走一星期来表示自己对父母争执之类不如愿事由的抗拒已经太难。
突然他却记起自己少时的梦想,火车随着颠簸晃动的窗帘在他指间冷不丁展现出一丝理想的曙光,将眼睑前和睫毛一起眨动的镜片晒出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小时候生活的一切都已支离破碎,可他还想着,他要跑出安顺的那片大山,一直向外跑,一直向外跑,一直向外跑,离开破碎的家庭,永远不回来。而小时候的他会想到自己以后来到了近三千公里外的大连读大学吗?大概没想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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