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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回的味道

找不回的味道

作者: 冷娃说 | 来源:发表于2016-06-09 23:09 被阅读29次

    作者:冷娃

    家里人都说母亲做饭全凭感觉,毫无经验积累之谈。好像是的,因为八九岁的某天中午她做的那碗香到骨髓的手擀面我在往后的二十年里再也没吃到过。

    那碗面条是母亲用自家田里长成的小麦磨成的面粉搁陶缸里揉的面团,于自家两米宽的案板上用经年变弯的擀杖擀开,调入自家酿的麦麸醋,撒上自家田里的嫩韭菜……每次念及,都后悔当初没把那面条多吃几根。

    关中人对于面条的热爱毋庸赘述,而且百吃不厌。记忆中,村里的人家每天中午从田里劳作完回到家,不管多累,都要揉一坨面,择些蔬菜,直到一碗喷香的手擀面下肚才会觉得心满意足。

    曾经有位南方朋友和我说:我们虽说每天吃米饭,但是每顿的菜都不一样。你们老陕每天吃面条难道就不会腻吗?我回答:面条我们可以做出很多花样,虽然都是面条,但有粗有细、有宽有窄、有长有短、有厚有薄、有干有汤……口感味道都不一样,每天换着花样吃,怎么会吃腻。当然就算这么解释,我想他也根本无法体会。

    最近的一次请朋友吃饭还是选择在家里,因为朋友们要吃纯正的手擀面,所以大清早我就开始准备,揉面、醒面、做臊子。等到开饭后,朋友们不断秒掉刚出锅的面条,纷纷竖起大拇指,我很开心,首先是因为自己的厨艺受到褒奖,其次,他们对面条的赞扬让我不自觉地联系到是对家乡的赞扬。然而等到我开吃,才发觉好吃是好吃,但还是少了一种味道。


    爱人说:是面粉不好。

    面粉是不好,本地的面粉怎么能和家乡的面粉比较呢,差层次着,然而仅仅是因为面粉的缘故吗?

    一碗面条看起来很简单,但只有真正耕作过的人才懂得每一粒粮食的来之不易。

    我对小麦播种最早的记忆是我家刚建好新房那年,当时父母的年纪和我现在相仿,父亲从别人手里换了新房后面几分地,一天下午,父母把耱(mo)抬到田里,搬了一块石头放在耱上还嫌重量不够,于是让我也坐在上面,他们一人背一根绳子拖着耱平整刚播种过的土地,他们弓着背,走得很吃力,汗水打湿了衬衣,我心疼他们喊着要下来为他们减轻重量,父亲却说少了重量这活就做不好。

    等到小麦冒出芽,长到寸余,天就开始转冷,麦苗就进入蛰伏期,拗着性子对抗着天寒地冻,还时不时被大雪完全覆盖,颜色也变成墨绿。熬过了冬天,麦苗缓过性子,就开始疯长。父亲和其他人一样,除草、灭虫、施肥、灌溉……小麦就眼看着一天一个样,长高、拔节、冒穗、坐粒……

    对于收获小麦的那几天,所有的大人都很兴奋,整整半年的辛勤劳作终于等到了回报,他们早早就磨利镰刀、夯平碾场、备好草帽、粗绳、木叉、扬场锨、每天关注着天气,生怕一场雨坏了一年的期盼。等到麦穗全部变黄,用手一搓便落出麦粒时,农村里,就连学校也要放假,好让教师和学生们全部加入抢收小麦的劳动中。然而要不是因为对于放假的渴盼和在炎炎烈日下干活,父母会给予一两根几毛钱的冰棍作为奖赏,恐怕对于收割小麦我只剩下厌恶了。

    镰刀太锋利,父母自然不放心将这危险品交给我,但必须让我做点什么,好吧,去搬麦捆去,那东西本不重,大人可以一只手轻松地提起两三捆,可是对于个头和麦捆等高的我而言简直苦不堪言,一只手是提不动的,必须环抱着,但胳膊又不够长,干透的麦芒像针一样扎在脖子和脸颊上,每次劳作完,脖子和脸上总会留下一片片的小血点。装满架子车,父亲在前面背着鞶(pan)绳,驾着车辕,母亲和我就在后面撅着屁股使劲往前推,往往会感觉到小腿没了一丝力气,忍不住停下休息几秒钟,他们却已经前进了十几米,于是赶紧冲上去,换来的是更累……

    终于到家了,摞好麦捆后,又得重新返回田里。小孩子怕累,总想少吃苦,所以那时候总是忍不住对父母建议:咱们明年不种小麦了可以不,种西瓜多好!他们总是口头上答应着,来年还是会播下麦种。

    铺场、石碾、脱粒、扬场、装袋、摞秸秆、灰尘、飞蛾……这些就不一一回忆了,想必每一个农村长大的90前脑子里都有对于麦收的记忆,有辛苦也有欢乐,大抵都相同吧。


    脱完粒,小麦还得再晒几天,去除水分。

    父亲总是在每次晒小麦时不厌其烦地捡起一颗颗不小心散落或是被麻雀鼓捣出芦苇席的麦粒,我总说别捡了,又没多少。每次父亲都说:粮食是不值钱,可是得来不容易。

    等到麦粒搁毒辣的太阳底下暴晒到没有一丝水分,硬的咬不动时,就可以归仓了。

    父亲在家里快没粮的时候,会端一口大锅,打几桶井水,将小麦淘洗干净后拉到村子的磨坊里磨成面粉,磨出的面粉量多量少和磨出的面粉成色黑白直接相关,父亲每次把磨回家的面粉倒进面瓮后都会笑着告诉母亲出了多少斤面粉,余了多少斤麸皮。

    揉面、醒面、擀面、抻面、下面、煮面、捞面、吃面、喝面汤。几乎每天都在重复,面条大多数时候稍微泛黄,但是闻起来有一股麦香,煮出的面汤也是微黄清亮的。

    那时候“经济作物”这个词还很少听人说,田就是种粮食的,麦田总是一望无际,仿佛就是一张连绵到视野尽头的绿色地毯,或者成熟后的一片金色麦浪。

    然而,突然有一天,家乡的人们发现小麦收成再好也赶不上种猕猴桃的经济效益,于是本来种小麦的田里纷纷栽上了猕猴桃果树,适宜的土壤和气候让家乡在几年后就成为了全国闻名的“猕猴桃之乡”。

    家乡人从麦农变成了果农,胃却还是老祖宗的胃,习惯面条,只不过做面条的面粉是用卖猕猴桃的钱从粮油店买回的精制面粉,产地不明,看起来很白很白,韧性也更佳。所有人都知道,很白是因为增白剂,很韧是因为增筋剂,至于口感,也还过得去,只是那股天然的麦香,荡然无存。

    母亲当年做的那碗手擀面,只是加了一点盐、调了一点醋、化进了一筷头猪油、撒了一层韭菜而已,然而却成了我一辈子吃过的味道最好的一碗面条。

    如今,家乡遍地是面馆,面条的味道相较于多年前好过不知多少倍,增味的莫不是少说也有十几种的各色调味品,调味品让面条的味道层次丰富许多,然而面条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韵味也差了许多倍,或许如今的面条本身就没有那种韵味。

    所以爱人说面条差味道是因为面粉不好,细想来,家乡的面粉如今也未必好。当年那碗面条好吃,可能是因为那每一颗麦粒的成长和收获我们都参与其中的缘故吧,因为参与了,所以懂得用心感受那份美好。


    如今,每次回家,母亲还是要张罗着擀一碗面给我,我明白她是将爱揉进了一碗面里,但她肯定不会想到她再努力也做不出有当年味道的那碗面条了。

    过去的回忆很美,并不是因为过去美,而是因为过去的心比较纯,如果以目前的心态回到过去,恐怕只会破坏那个画面。历史是向前发展的,社会的分工只会越来越细,不久的将来,中国的土地也会高度自由流转,到那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参与进田间地头农作物的生长中。小麦,到时候或许就只是一种商品,人们在乎的只是它的卡路里,至于它是如何从一粒种子长成一个麦穗,恐怕无人会去计较。

    所以从来都觉得我们足够幸运,有幸经历过那段淳朴的生活,感知并享受了那丝淳朴的味道。至于已经消逝的过往,还是让它的美留在脑海里,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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