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年冬天,我得了很厉害的感冒,咳嗽得晚上一家人睡不好觉。
我妈到医院要了一种白药片,让我吃掉,那时我经常乐此不疲跑到医院去讨甜药片,她就顺理成章地以为我不拘什么药都喜欢吃。结果我一尝很苦,就死活不肯吃了,喝了一大杯水,那个小药片还在舌头底下待着,她又把药碾成粉末,拌了糖给我吃,我哭哭啼啼不肯吃,她气得揍了我一顿,捏着鼻子就灌,谁知一下呛到气管里,登时差点呛得没气了,缓过劲来,我哭得惊天动地。
下班回来的爸爸一见,责备我妈对我太粗暴,她把我推给爸爸,自己到一边生闷气。爸爸本想露一手,结果我不配合。我拿出江姐的大无畏精神,任他软硬兼施,就是不吃,爸爸自找台阶说:“这个药的确是太苦了,你不是爱吃山楂丸吗?明天爸爸给你要个跟大山楂丸一样的药去。”把我妈气得在旁边直冒烟。
第二天,爸爸到医院要了盒跟大山楂丸模样相似的药丸来。不同的是大山楂丸是用纸包的,这个是用蜡壳封着,爸爸说这个更高级。我满怀期待等着吃这个高级药,爸爸用指甲在蜡壳上拦腰划开一道,掰开来给我吃,结果我一吃到嘴里,不觉难受得摇头闭眼,一种又苦又甜的味道好不难闻难吃。我又坚决不肯吃了,我躲到床里头,让他抓不到我,爸爸无法,自己弄出一大丸来放进嘴里嘎唧嘎唧嚼着吃了给我做示范,说很好吃,我任他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肯就范。
我妈在旁边说风凉话:“你以为她是你呢,嗓子眼倒有井口粗。”爸爸一听,是呀,于是他哄我说:“爸爸给你搓成小丸子,加上糖,你总可以吃了吧?再不吃,可要挨打了!”
我在床上,想着爸爸动真格的不好逃脱,我自然不能受皮肉之苦,急中生智,一眼瞧见了床头的缝隙,顺手把床上的褥子扒拉出更大的缝隙。做好了铺垫,我装出乖顺的样子答应了。爸爸耐心地把大丸子搓成一个个象老鼠屎一样两头尖尖的小丸子,他认定这样流线型的形状更好顺下去,我把小丸子拿在手里,端详来去,都忘了是如何瞒天过海,在爸爸的睽睽之目下把那些小丸子塞进了床缝里。总之我那天成功在爸爸手里吃了扎扎实实两大勺子白砂糖,还把两大丸药的小丸子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扔到了床下。
两勺子白糖下去,效果很明显,齁得晚上咳嗽更厉害了。我爸我妈百思不得其解,我妈不停地抱怨爸爸要的药不管事,爸爸则辩解说就是吃仙丹也不能白天吃了晚上就好。
第三天,这一幕顺利重演,我又乐滋滋地吃了两大勺子白糖,吃得我妈直心疼,她说爸爸:“要你这么费白糖,谁不会喂?就是吃药见好,也让糖又给齁回去了。昨天不是咳得更厉害了?”
我爸正在兴头上,根本不理我妈的唠叨,认为她就是舍不得两大勺子白糖。所以我提出爸爸喂药我才吃的时候,我爸一脸自豪的成就感,当即答应每天下班回来喂我吃药。
从此吃药成了一件甜蜜的事,看着我每天兴高采烈地吃药,我爸自豪感爆棚,在我妈面前颇有点得意忘形,我妈则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气,取笑他也不知是喂药还是卖糖。我不管他们的争端,只管心怀鬼胎心安理得享用每天两大勺子白砂糖。
令他们奇怪的是,我吃了那么多药,却总不见好,桌上大药丸的蜡壳象乒乓球一样摆了两大溜儿,蔚为壮观。我爸兴致勃勃再去要药丸的时候,药房的阿姨就纳闷了,说你家一个小小的孩儿,吃这么多大人的丸药,还不好,这就是头牛,也该治好了呀!不行你换一种,给喝点小儿止咳糖浆吧。
爸爸拿回一大瓶止咳糖浆来,我一见继续吃糖的愿望落了空,很是不乐,耍赖不肯喝,还要吃药丸,结果爸爸生了气大喝一声,我只好不情不愿地喝了糖浆,好在不是太难喝,一瓶糖浆喝完,我的咳嗽算是慢慢好了。
不久就到了过年,家里大扫除的时候,把床板掀起来,打扫床下,我妈发现床下一大堆黑褐色的东西,边上滚落的中间粗两头尖的颗粒不是老鼠屎是什么?她嗷地大叫一声,说家里有老鼠了。爸爸怪她一惊一乍,说:“进也进了,叫唤有啥用,扫了不就完了?”她一扫发现那堆在一起黑乎乎的一坨居然粘乎乎的,在旁边玩的我好奇地凑上去想看个热闹,巴不得真跑出个吱吱乱叫的小老鼠来,我妈见我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气,一边用扫帚轰我,一边警觉地闻着味,嘀咕着说老鼠屎怎么一股中药味儿的时候,我猛然想起自己做的好事,迅速撤退向后跑,这下欲盖弥彰,我妈一下子想起那些过于顺利吃掉的大药丸子,叫着我爸:“看看看看,这哪是老鼠屎?分明是你喂给她吃的药丸子,把你能的,还你喂药不哭?可不,你白糖费了一大罐子,药都在这沤成了粪堆。”
我爸凑上去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抓住要跑的我,在我头上拍了一下:“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敢骗你爸?”说完兀自大笑起来。
见我爸没有十分生气,我顿时胆壮起来,插科打诨,胡说八道,我妈也觉得好笑起来,“亏她怎么想出这招来,在你眼皮子底下,白白糟践了一大罐子白糖和两大盒子药丸,可惜你这正经八百的大学生,倒被你两拃高的女儿给哄得团团转,人都以为你上个大学多高级呢,岂不知大学都是白上的。”我妈没有上过大学,但凡爸爸犯点什么错,她都扯出这个话头,做出一副讥嘲的口吻,仿佛这样不上大学就有了优越感。
我一边向外跑,一边替爸爸说公道话:“那你也去白上一个回来再说!”我妈气得把扫帚凌空飞过来打我,我一闪身,扫帚打在门框上,我早跑远了。
这是生弟弟之前的事了,漫长黯淡的童年里一束温暖明亮的光,所以至今记得。
现在想来,我的两个姐姐从小被母亲耳提面命,都是成婚几年后,才渐渐悟出味儿来,知道我爸的大学不是白上的,而我妈并不高明。因为长得象我妈,从小被我妈夸得象一朵花一样的二姐要到五十岁以后,才在姐夫的醉后真言提醒下惊讶得知,她不是我们家女孩子里最漂亮的一个……我一个小孩子,看得过于分明,还要象《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小孩一样大说实话,是挺讨嫌的,我妈没打死我,也算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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