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后,桑旗才有了一双眠眼。在光彩琉璃中,眸神迷离,如眼前附着一层黑纱遮蔽,朦胧混沌,无从感知,独自悲伤。她以为,这就是生命,一个没有颜色的生命。在单一的世界里,感受漫漫长夜,不争朝夕。
若她从未见过阳光,心就不会有波澜。
可是,她见过,三岁时就见过。触摸过它,真真切切地触感,苍白得有些灰暗。明晃晃的,能刺痛眼睛。是的,那是除了黑之外,她能说出的颜色。白,无力的白。也许是白墙,也许是医生的白大褂,也许是额头上的白毛巾,也许是母亲的白发,也许是病房里的一切白色,使她记忆犹新。在黑与白之间,她在尝试调出第三种颜色,却意识模糊。当时,她高烧不退。母亲的神情模糊,脸朝着她,背对光源,像一个黑点,静默无声。她看不清,只能迷茫地望着母亲,说不出话。母亲看着桑旗,把眼泪砸落在她的脸庞上,把影子笼罩在她的身上,化为黑色,逐渐往上,成为一条黑色的被子,覆盖她的身体,厚重得喘不过气。直到桑旗体力不支,直到她失去知觉,直到昏迷。
醒来时,桑旗就有了眠眼。
恢复体力后,她摸索地从病床上爬起来,想要四处走走。母亲见状,立刻向前伸出双手,想为她导航。可是,桑旗拒绝了。手沿着床铺一侧的栏杆一路牵引,才寻到下脚的地面。这是母亲保护女儿的方式,却使桑旗走得一路艰难。床尾,她无意摸到了一根细杆,就像摸到了一个新玩具。她避开床脚,奋力地划着,像在划船。划着划着,她尽兴地站起来,驻起细杆,站在高高的床板上,似在“滑行”。病房里的病友惊呆了,唯独她在笑。她笑得天真无邪,看得旁人唏嘘不已。
“妈妈,这个玩具真棒!我想带回家玩,可以吗?”母亲先是一愣,待见到她的笑容后,眉心的纠结逐渐熨开,才缓了神色。应声道:“好,我们带回家。”
自然,桑旗是不会记得这些事情的。因为,母亲用温暖的柔情包裹住过去的真相,把失明的她拉回温情的怀抱,长成一个正常的女孩。也因为当时的她看不到母亲的表情,分不出手里的玩具,想不起那段发热往事,才使她活得比母亲想象中的她更加明朗。
事实上,桑旗记得那个夜晚,她只是假装不知晓。即使那时不过三岁,她还是能记住那束光。因为她见过光,所以不会轻易地忘却光。她从光中走来,就要走向光亮。她相信,她能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面对它,无需躲藏。
桑旗信命,但不认命。
手上的细杆不是玩具,不是船桨,是利剑,是武器。是她身在江湖,执剑天涯的心野,是她在阳光底下,放肆大笑的底气。
驱除眼前的迷团,把颜色带在脸上。
生具眠眼,心不眠。
有朝一日,载着荣光,站在太阳下,她比阳光更加耀眼。
何为荣光?
心光熠熠。
比起视野,心野才是更明亮的光,在脆弱的生命里,不惧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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