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是巴尔扎克诞辰。这位“现代法国小说之父”于1799年出生于法国一个中产家庭,他以自己的创作在世界文学史上树立起不朽的丰碑。
躲在《人间喜剧》背后的巴尔扎克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社会,俯视着各形各色的人。他那支非凡的笔一针见血地剥开他见到的任何人的衣服,指挥棒一样出色地调动着我们的情感。
然而,巴尔扎克投身于文学创作的人生驱动力,并不是在世界文坛中留名这种崇高的理想,他走上创作之路的原因只有两个——财富、女人。
“女人和财富”是巴尔扎克终生追求的目标,而且他总是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在二十二岁的时候,他就曾在给妹妹的信中说:“替我留神一下,是否你能帮我介绍一个富有的寡妇?”
财迷、骗子、色胚
如果命运让他早早发了大财,给了他想获得的奢侈的生活,世界上就不会有作家巴尔扎克了。
他惯于热情洋溢、夸夸其谈、花言巧语、谎话连篇;他举止粗俗,动作笨拙,说话吐沫星子乱溅,嘴里总有一种不佳的气味。
不只如此!他是一个财迷,终生想着发大财,从事任何一项事业他首先想到的都是牟利。他极度虚荣,假造自己的贵族身份,一心想得到一个贵族头衔。在他眼里,十个作家的身份也抵不上一个男爵的称号。他热衷于和贵妇人上床,不在乎她们的美丑。他说谎成性,习惯于用花言巧语欺骗女人,缺少道德感,做事不择手段。他终生改不了挥霍浪费,不断债台高筑。
巴尔扎克的文学动机非常不纯: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出人头地而已。
文学青年巴尔扎克二十岁那年心血来潮,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辞掉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他说他再也不能忍受早九晚五的机械工作,再也不能忍受默默无闻的卑微生活。他要当作家,一个大作家,发大财扬大名!
他盘算过自己的前途——只有写作,能使人一夜成名,获得拿破仑式的成功。
作家的名声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黯淡,甚至可以说如日中天。可是他的父母有充分的理由大发雷霆:且不说律师是个多么让人羡慕的工作,关键是他巴尔扎克从小到大写作课成绩都是一塌糊涂,从来没有在哪怕地方小报上发表过一个铅字,根本没有文学天赋。从小他又懒又笨不讨人喜欢,能安安分分做一个律师是他们对他的最大期望了。作家是说当就当的吗?
可是一直都挺听话的巴尔扎克这回却一反常态,说什么也不回去工作。他的父母只好策略性地让步:他们同意给巴尔扎克两年时间,让他去胡闹。两年之后,如果他还没有成为“作家”,那就乖乖地回去做他的律师。
于是,文学青年巴尔扎克拿着家里给的几百法郎,跑到巴黎,租了间四处漏风的房子,做起了作家梦。
战斗力爆表的文学流氓
巴尔扎克抱着献身理想的悲壮抛弃了工作,怀着创业的激情粉刷了肮脏的墙壁,堵了窗子上的漏洞,安置了简陋的床铺和桌子,买来了纸、笔和蜡烛。他很满意这间房子的寒碜:这使他的创业有了个戏剧性的开端。历史将会记住这里。精美的稿纸堆成了精致的一叠,笔削得光滑整齐,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巴尔扎克以想象中的大作家的姿势郑重地坐到了桌子前,这时他想起了一个让他有点恐慌的问题:写什么呢?是做一个诗人、剧作家还是小说家甚至是哲学家呢?自打立志写作以来,他头一回苦恼了。
著名的巴尔扎克式的工作方式从那时起就确立了:他把自己像个囚徒似的关起来,每天都写十四个小时,偶尔出去一次,只是为了补充一下面包和咖啡。天寒地冻,他的小屋连个火炉也没有,他就一连几天躲在床上,不间断地进行他那史无前例的创作。如果说这个人身上有什么地方与其他文学青年不同,那就是这种可怕的战斗力了。
经过八个月的奋战,“问题孩子”巴尔扎克带着厚厚的一摞稿子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等待裁决。全家人听完了他那费时三个小时的朗诵,达成了一个共识:他们无法判定这个稿子是部杰作还是垃圾。他们一致决定,请一位著名教授来做裁决。教授的意见很委婉:“我认为他能够比写作悲剧和喜剧更好地利用他的时间。”
巴尔扎克把这部作品锁进了书柜,发誓再也不瞧它一眼。两年的期限还没到,他绝不向父母和命运屈服。他转变了方向。
他开始写最流行的最庸俗的烂通俗小说。这种小说被贵妇和厨娘们同时阅读,里面是胡编乱造的奇遇和下流黄色的故事。巴尔扎克发现写这种东西毫不费力,而且很快给自己带来了可观的收入。唯一的缺点是无法出名,因为在这种下流小说上他怎能署自己的真名。不过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事,他是个现实主义者,如果能通过写这种东西发财,也不失为一种成功。
巴尔扎克堕落得比现在任何一个文学流氓都厉害,天生的发财欲让他为了几百个法郎去写黄色小说。他毫不犹豫地剽窃别人的作品,从这里抄点,从那里抄点,然后再来个“改名换面”。有时候,他直接用上了剪刀和糨糊。为了能挣钱,他什么都写,从防诈骗的小册子到如何骗人的技巧。他勤奋忘我,一天写三十页四十页甚至一章。钱财滚滚而来,他抛弃了一个文学家的梦想,一心想着如何过上体面的上流社会生活。
天才诞生记
不管怎样,外貌像杜尔兰酒商的巴尔扎克已经不幸被上帝选中,注定要成为作家。上帝知道,巴尔扎克有个不幸的、被忽视的童年,有着分裂的、多维的、极度复杂的个性,有着炽热的、可以灼伤世界的欲望,有着儿童式的狡猾和天真。另外,他还有野牛一样可怕的、不知疲倦的精力。
够了,这些足够了。他知道,一旦他把狂热的虚荣和不切实际的欲望像笼头一样套在这个人身上时,这个天真的人就会像一个强大的马达开动起来,去追逐那虚幻的水中月镜中花,在给世界留下无数惊人作品的同时,把自己的生命也制作成令人唏嘘的行为艺术。上帝永远是最伟大的创意者。
转眼而立之年,伤痕累累的巴尔扎克退回到了书房。他那张肥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沮丧。这个不可救药的乐天主义者把生意上的失败当成了上帝对自己的启示:他的才能在写作方面。他长出了一口气,今后他终于可以专心致志于作家梦,不再受林林总总的诱惑了。
世界在他的想象中仍然是万分美好的。他把一座拿破仑的小雕像放到书桌前,以此来激励自己。他在雕像上写了一行字:他用剑没有完成的事业,我将用我的笔来完成。他坚信他将用笔征服这个世界,唯一的理由是他知道自己意志坚强。他相信写作能给他带来梦寐以求的东西:财富和女人。
债务的压力和欲望的驱动启动了这颗能量巨大的头脑。天才的闸门艰难地、缓缓地打开了,巴尔扎克竭尽全力,从里面汲取一勺勺灵感,注入他的原料。然后,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反复熬炼,大汗淋漓。
半夜十二点,巴黎安静下来了。巴尔扎克被仆人叫醒。他穿上那件有名的僧袍式的宽大袍子,坐在书桌旁。终于,脑力的闸门缓缓打开,他在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于是,文字像流水一样迅速不断地从他的笔下淌出来,他一刻不停地写着,生怕赶不上自己飞奔的思绪。直到写到手指痉挛才停下来甩甩手。
天开始亮了,窗帘已经发白,巴尔扎克却浑然不觉。他的巨大头颅紧张地贴近桌子,一直没有抬起来。终于,在连续工作六个小时之后,他的眼睛开始流泪,他的手指开始麻木,太阳穴剧烈地跳动,头昏眼花。他必须借助外力来推动自己。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那张放有咖啡的桌子边。
咖啡是他唯一必需的东西,他需要这种黑色的液体来刺激已经麻木的大脑。晚饭之后,他就像一只累折了腰的狗一样爬上床,几秒钟之内就睡着了。半夜,他的仆人又一次进来,费力地把睡了五个小时的他摇醒。
巴尔扎克手稿一连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巴尔扎克保持这种工作日程不变。一开始,他是为了金钱和女人而投入写作的,然而,一旦沉浸进去,他就忘掉了最初的目的。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怎么样把自己的艺术品制作得更加完美,如何把自己的天才发挥得更为淋漓尽致,如何把自己的潜力利用到最大程度。一旦进入艺术的领地,那个贪婪的财迷、虚荣的小市民、女性面前的骗子不见了,巴尔扎克忘记一切,只剩下一个超越功利的、专心致志的灵魂。
15、20、100、50000
只要是处于写作状态,任何事情也不能打破他的日程。他疯狂地工作,出发点本是为了赢得心爱的女人。而当这些女人试图与他共度良辰时,他却在信中预先通知她们,绝不可能在下午五点以前见到他。只有当他在做完当天残酷无情的十二到十五小时工作以后,他才能把自己剩余的时间用来与朝思暮想的女人共享:他为了女人去追求事业,到头来,他却发现事业更让他心醉神迷,更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之服役。
有时候,上帝是阴险而残酷的。他让凡·高一生不断失业,不断失恋,不断品尝浓黑的痛苦,是为了从他身上榨取几十幅画作。同样,为了从巴尔扎克身上榨取《人间喜剧》,他赋予了巴尔扎克一个终生不改的恶习:铺张。
发表了《驴皮记》《私生活舞台》的他成了欧洲最有名望的作家之一,报纸杂志竞相向他约稿,财富源源而来。虽然还不能称得上巨富,但是如果他保持不断地工作,一年还是可以收入两万法郎,过上稳定、丰裕的中产阶级生活。
然而,虚荣这个恶魔控制了巴尔扎克。从懂事开始,这个出身平民的人就一心想爬入上流社会。他对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心醉神迷。现在,他终于有资格出席那些豪华的舞会,进出那些法兰西最古老最高贵的客厅了。他花了自己不能承受的价格买了豪宅,雇了仆人,买了豪华马车,涂上厚厚的头油,穿上带金扣子的镂花礼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蹩脚的暴发户,四处招摇。招摇的结果是引起了全巴黎的嘲笑和又一次巨额的债务。
债务迫使他投入写作。他的许多杰出作品都是在债务缠身的情况下写出来的。为了躲债,他乔装打扮,四处躲藏。为了还债,他制订了一部又一部写作计划。
只有在穷困潦倒中,他才能彻底关闭自己永远沸腾的欲望闸门,打起全部精力投入写作。在压力最大的时候,他写出的往往都是精品。他自己对此也深有体会:
“我所有的最优秀的灵感都来自最为悲惨最为忧愁的时候。”
在一个月内,他撰写了两部完全不同的书,《寻找伊阿布索里》和《高老头》。后者在六周之内发表在一本杂志上,在那期间他总共只睡了八十个小时。“我尽我所有的力量写作,每天工作十五小时。除了黑咖啡之外,不吃任何东西。”
然而,再辛勤的劳动也赶不上他挥霍的速度。终其一生,巴尔扎克就在这个恶性循环中度过。在三十岁那年,他欠债五万法郎。为此,他投入了辛勤的劳动,写出了三十部小说,然而,他的债务却变为以前的两倍。因为黑咖啡和过度劳作,他得了头痛病和胃病,头上已长出许多白发。
他再一次躲入了朋友家,以防被法院执行吏捕获。他终日不出,创作出了他最好的一部小说《幻灭》。然而,一旦他的债务稍有缓解,他又一次放纵自己奢侈浪费的本能,购置大量无用的古董珠宝。而一旦手里有了自己的钱,他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投机本能,他投资十万法郎用于房地产生意,甚至打算开一个银矿。这些商业活动都失败得极惨,它们积累的债务,他至死都没有还净。
负债越多,他写出来的作品越好。也许在下意识中,他了解了自己只有在巨大的压力下才能迸发出创造的激情,只有巨大的压力才能迫使他从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粗俗的巴尔扎克变成一个创造世界的圣洁的巴尔扎克。
在长达二十年的过度劳动中,他喝掉了五万杯黑咖啡,写出了近百部小说。他每一天都充满热情地幻想着自己能够发财。为了将来,他出卖了现在。他不分昼夜、毫无乐趣地拼命,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挣脱金钱的枷锁,获得绝对的自由,纵情享乐。
在他四十二岁时,他那动力强劲的大脑已经生产了一百部作品,创造了大约两千个人物,其中许多都是不朽的流传。一个完整的世界已经被他创造出来,而他却没有从这个冷酷的现实世界中得到任何东西:金钱和女人,都落了空。劳动严重损坏了他野牛一样强壮的身体,四十多岁起,他不断感叹身体的衰弱:
我陷入了昏睡不醒的泥潭中。我的意志已经指挥不动我的体力了。它要求休息。咖啡也不再能刺激它。我喝了许多咖啡,希望刺激它为我完成《谦虚的朱昂》,但是跟喝水一样,任何效果也没有产生。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否可以把他比作为人类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或者伟大的伽利略呢?终生苦役的结果是为人类留下了《人间喜剧》。
在辛苦一生后,他终于彻底达到了目的:成了百万富翁,娶了贵族美妇。然而太晚了,他已没有能力来享受这一切了。到达巴黎后他就躺到了床上,再也起不来了。1850年8月18日,在原来打算用来“消磨最后二十五年人生”的豪宅中熬过了最后几个月后,他与世长辞,死时只有母亲一人在身边。
他费劲心机迎娶的昂斯卡夫人对他的死并没有多少悲痛,因为她并没有真正爱过他。几周后,她就成了另一个人的情妇。
晓寄
虽然一生胡作非为,但是骗子、采花大盗巴尔扎克还是一定能上天堂。见到巴尔扎克时,上帝一定会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为了榨取他的天才,上帝的所作所为比他还要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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