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05年我十岁,在镇上读四年级。
上小学的日子是忧多于喜的,因为一周只有两块钱的零花钱,而它只能让我撑过第一天,剩下的四天得靠蹭别人的手撕辣条过日子。
那时候对辣条的向往,不输今天年轻人对火锅的依赖。
直到张姐的出现,才让我的小学生活有了转机。
02.
有人说校门口右转五十米的地方新开了小卖部,可以赊账。
“嗖”,
就像中午的下课铃还没响完我们就出现在食堂一样,站在张姐的店里时我感觉上一秒还在教室。
那是第一次见到张姐,也不知道啥叫女神,但心房里传来了歌声,“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但,“啪”的一巴掌落在了前面那人脸上,阻断了美丽的歌声。
“狗日的,莫家教,喊阿姨。”
挨打的是兵奇,那家伙冲上去就来了一句张姐。
我们都杵着不敢说话,他却又冒了包,“两个大刀肉。”
“钱拿来”,张姐咬着牙双手叉腰,怒目而视。
“呀,忘带钱了...”
我察觉到现场有风起云卷之势,做好了下一秒就跑的准备,果然张姐大喊一声“滚”,所有人拔腿就逃。
尽管已经回到教室,但张姐的声音仍久久回荡在我脑后。
03.
自那以后,张姐的威严震慑了我,所以我不再去她店里,也不再为她唱歌。
兵奇则不然。
他时常光顾张姐的店铺,每天按时去叫一声阿姨,见她忙就帮着递东西,店里没人就和她说说话,我说人家又不给你赊帐你还去干啥?
他说我不懂,那叫“动之以情”。
果然,一天他悄悄把我叫到厕所,拉开上衣的拉链,怀里躺着一整包大刀肉。
“你摸摸”,我摸了一把,然后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十多年过去了,生命里再也没有其他味道可以让我在厕所里流口水。
他说张姐只是表面上凶,其实人可好可好,之后经常带着我一起去,和张姐的关系就这样打通了。
04.
后来发现兵奇所说是对的。
有一回,周一上学遇着瓢泼大雨。
兵奇打着一把祖传的大黑伞,但那把伞由于上了年纪,伞帽和伞架之间已经破了口,所以他虽然举着伞,头发却都湿成了一撮一撮。
路过张姐店门口的时候,她大老远就唤我们过去,脸上的表情很焦急。虽然能看到她在说话,但声音被雨水拍打在了地上,我们以为她要催着还钱,举着伞就要跑。
不过还是被她揪进了店里,我刚准备掏出裤兜里的钱,没想到张姐一张毛巾盖在兵奇头上,双手像揉面团儿一样擦着他的头发,嘴里还轻声骂着那把无辜的老黑伞。
那时的张姐让我又想为她唱一首歌。
随后她从屋里拿出一件她儿子的衣服,给兵奇换上,还拿出一把新伞。临走的时候她又追上来帮我们擦了擦书包上的水,嘱咐我们慢点走,不要着急。
那天早上,班上的同学衣服都湿淋淋的,唯独兵奇像是家住校门口一样,似乎没有经历过那场大雨。
05.
其实,每周一我们都会被张姐拦下,因为要为上一周的大吃大喝买单。
但是自那天之后,我们见到她叫阿姨叫得更甜了,慢慢地周一早上她也不再拦我们,欠了两周的钱都不催着我们还。
也正是仗着与张姐的相好,兵奇开始有了坏点子。
因为张姐卖给我们零食要比学校便宜,所以他开始带回班上倒卖,正式举起了中间商赚差价的大旗。
但好景不长,风声走漏,张姐为此盛怒。
“谁干的?”
站在身旁的兵奇站出来承认了错误。
我只感觉一阵风嗖地从眼前刮过,张姐的巴掌在空中停了下来。
“你们走吧, 以后不要叫我阿姨。”张姐的声音里忽地没了愤怒,全是失望。
虽然那时候还小,但我们都知道,如果生气的话是小事,但如果表现出失望,就很难挽回了。
就像兵奇后来说的,“那一巴掌如果打了可能她要好受些。”
但我们当时其实不知道, 张姐生气的原因不是我们做错了一件事,而是我们犯的错让她想起另一件事。
06.
没了张姐的支持,我们又过上了看着别人吃东西自己流口水的日子,用目光解馋,越解越馋。
“不行了,我要去找张姐!”
没等我说话,兵奇已经跑远了,只回头喊了一声让我等着。
五分钟的事儿,等了半小时他也没回来。
我心想等两分钟再不回来就去找他,可十分钟之后还是没回来。
想象着兵奇被张姐打得遍地求饶的画面,我坐立不安,但总觉得又不能置他于不顾,所以提了提裤子,鼓起勇气去找他。
到了店里,三米宽的门面被卷帘门半掩着,我俯下身从下面钻了过去,四下寂静,环视无人。
我心想完蛋了,兵奇一定是被张姐揍得昏死过去了,越想越害怕,情急之下就大叫了一声兵奇。
他从货架柜后面探出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我平复了波动的内心,轻声走过去,望见张姐坐在椅子抽泣,一副衣衫凌乱的样子。
几分钟后我们回到了学校。兵奇没有带回零食,但带回了张姐的故事。
07.
张姐19岁就有了娃,但孩子出生不久她就为生活所迫去杭州打工了。
在一座四川北部的小乡镇里,八九十年代的年轻人命运大都如此。
所以她的孩子就丢给了爷爷奶奶,基本是放养式的成长。上了初中,泡在网吧不说,还想当陈浩南,山鸡一类的人物,家里亲戚老得去局子里捞人。
于是张姐夫妇商量之下,安排张姐回家照看,那一年她的孩子上初三。
但自从张姐开了小卖部,他就常偷家里的东西去学校卖钱,然后把换来的钱拿去上网抽烟。那天下午他又在家里偷东西,张姐发现了就要上去阻拦,结果他不但没听还和张姐吵了起来,甚至把张姐推倒在地,之后坐上了小混混的摩托车扬长而去。
张姐绝望之下彻底被气哭了。
兵奇说着说着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想帮帮张姐,但又不知道怎么做。”
08.
后来张姐和她儿子的争执还常有发生,有时也被我们撞见。
兵奇一拳打在墙上,说要去网吧找那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说你还是别了,又帮不上忙。
我说好,那你自己小心。
但我还是放心不下,所以跟着他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小黑屋,从窗户看屋内是一片腾云驾雾的景象,兵奇把我留在外面自己走进去了。
紧接着,几个人都从屋里慌手慌脚地冲了出来,我听到里面发出了身体和墙碰撞的声音,正准备冲进去,门突然又打开,这次所有人一窝蜂地跑掉了。
那天我们没找到要找的人,而兵奇和我也被网吧老板赶了出去。
我问兵奇他是怎么让所有人都跑掉的?
“我说我给他们学校教务处打电话了。”
兵奇有勇有谋,但除了让网吧老板提前认识我们,并没有为张姐和她儿子的矛盾帮上忙。
09.
很快就到了07年。
张姐的儿子最后去读了职高,她说在家里赚不到什么钱,要再去杭州了。
说着给了兵奇一个账本,让他帮忙收齐剩下的账。
兵奇翻着那个只写了几页纸的小本本,他说那是个新账本,因为那上面没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很快他把账收齐了,一共是三十多块。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那是一笔巨款,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像是拥有了半个小卖部。
去找张姐的前一天,兵奇说应该表达一下对张姐的感谢。
10.
第二天下午,我们去找了张姐。她店里的货架已经空了,上面仅有的几款零食落满了灰尘,玻璃柜里却放了两包全新的大刀肉和一袋真知棒。
张姐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年轻,只是眼角多了些皱纹。
兵奇把钱递出去,张姐笑着说,“兵奇娃子你有出息哈,这些娃儿自从吃了我的零食就没见着人,你还能把钱都拿回来。”
然后她点都没点直接收尽了抽屉,从玻璃柜里拿出那一坨吃的,“这是给你们的奖励,以后要好好学习,长大了有出息。”
我没听见她说什么,只顾着抻直了脖子吞咽口水。
兵奇高兴地把东西抱在了怀里,然后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
我红着脸从包里拿出一个折了很多次的作业本纸团,伸手放在玻璃柜上,短短几秒里我看它因为被折叠得太多次而缓慢地想要展开,然后静止了。
随后,兵奇一把拉着我离开了那里。
11.
那天找张姐之前,兵奇说要对张姐表达一下感谢,说一些祝福的话。
我惊呆了,我说那也用不着写纸条吧,你真肉麻。
他似乎目光有些闪躲,但还是骂了我一句,“你不懂,那叫浪漫。”
最后我们用了一张作业纸,32开的语文课本大小。他非说要折了再折,可是折了五六次之后就是一个半翘不翘的丑形状,再也折不动了。
兵奇说这肯定是最后一次见张姐了,所以要用认真的方式告别。
后来,我们的确没再见过张姐,她街上的店铺也已经盖了新房子,兵奇偶尔会提起来,说起那张纸。
张姐打开那张起了褶皱的纸,有没有被感动呢?
很多年以前我不知道那有何感动可言,直到长大以后我才明白,有些特定年纪才有的单纯感情是值得为之动情的。
可惜的是,它没能伴随我们长大。
所以,对于那些单纯的感动,我只能怀念了。
-END
由于相关人物出现在先前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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