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人共白首,敌不过,家国恩仇横心头,茉莉如旧,不见少年再拾秋。
灵越河畔茉莉别院,花拂水祭未归人。
一场战役,是非过往,回归故土,重返朝堂,卿之所想,彼之所望,竭尽全力成全对方,却难相守望。
第二章 拂花祭人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蒙蒙的雾气盘绕山间。
吴伯叫起来熟睡中的瑾然,瑾然今日听话得很,吴伯一叫便赶忙收拾,换上了洁净的衣裳。吴婶帮孟泓恪穿了素色长袍,这衣服淡雅,袖口、袍前下摆绣着几朵素色茉莉花,些许别致。吴婶正拿了玉带板香囊想替他佩戴时,泓恪伸手接过,说道:“不带玉带板了,拿栗色腰带和玉佩吧。”吴婶点点头,拿来腰带和玉佩。那是块上的那羊脂玉,竟镂空雕刻成茉莉花团,吴婶看着玉佩叹口气,不知奕王雕刻了多久才做好的。“我自己来吧。”吴婶也不多言,退下了。
等泓恪打开房门准备出发时,天空竟飘起了细雨。吴伯把备好的伞递给泓恪和瑾然,泓恪提着盖有丝绢的花篮,瑾然挎着食盒紧紧跟着,一前一后,消失在烟雨山间。
微微细雨,绿叶含露,满山青翠更多一份妩媚。孟泓恪并没有心思看这山间美景,只是锁着眉头,快步向东侧山脚走去。翻过峰峦,又下到谷底,听到哗哗的水声,走过灌木之林,一小片平坦之地跃入眼帘。竟有一条河从西北方向东南方流去,在这又被对岸的山峦阻挡,竟打了回旋转了弯折向西南方流去。
这河便是灵越河,由北穿琊州,竟越过灵越山,向南梁国戍州流去。因这奇特的走势,灵越山竟没有拦住这条河流,故得名灵越河。
孟泓恪在河边停止了脚步,扔下了伞,攥着身上的玉佩,低声哽咽:“霁月妹妹,我来看你了。”
湍急的河水似乎不解君的悲肠,依旧欢快地撞着北岸的山,溅起层层水花。倒是这雨,仿佛听懂了泓恪的悲伤,下得更紧了。
瑾然也放下伞,轻咬着嘴角,打开食盒,将吴婶做好的一盘盘佳肴、红豆饼和瓜果端出来,摆在岸边,跪了下来。又拿出一壶酒,斟满了两个酒盅。
瑾然将酒盅递给奕王,自己也端起一杯。
泓恪双手捧杯弯腰行礼,对着灵越河潺潺流水,一字一句,道:“敬吴侯府英灵。”将酒水洒向河畔。瑾然满面泪水,跟随奕王洒酒祭灵。
三杯酒后,泓恪已攥紧拳头,仿佛胸中的怒火和自责之情要喷涌而出。
瑾然已全然不顾,对着山水,大呼:“爹,娘,我好想你们。六年了,儿子明年就到弱冠之年,你们放心,若有朝一日,儿子建业封侯,一定会查清当年之事,替你们、替侯爷、夫人,还有郡主洗刷冤屈。告慰侯府亡魂!”咚的一声,长拜于地。
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上滚落,孟泓恪强忍着啜泣扬起嘴角:“霁月妹妹,你最爱的茉莉花又开了,给你带来了”,边说边掀开花篮上的丝绢,满满一篮子的茉莉花,原本如玉凝脂,雅致可爱,粘上这雨水,竟也多了份悲凉。
“小时候你最爱用五彩线串茉莉花,带在颈间。那时候我总因母后的自刎而抑郁难过,你就把皇奶奶赏你的那几株茉莉花移到我屋里,还做了香囊给我。你看,我还带着。约好在你及笄之年,送你满院子的茉莉。如今院子里的茉莉都已经第五个年头了……”
孟泓恪又哽咽了下来,无言。竟也跪在了河边,将花篮中的茉莉花,一朵一朵搁在水中。
雨水打着花瓣,没入湍急的水波中,又被水波托起,起起落落,打着回旋,向下游流去。
记忆又被勾回了六年前。
三月,迎春花早早压满枝头,却来了场春雪,纷纷扬扬。吞没了宫里的春色,也冰封了泓恪的对宫廷最后一点留念。
他至今还记得在庭院里赏雪时,皇奶奶给他说:“你母后的案子很快就能昭雪了。”围绕在皇奶奶身边,霁月妹妹也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拍着胸脯说:“泓恪哥哥,你放心,我父亲一定会调查清楚的!”皇奶奶抚摸着霁月妹妹,冲泓恪笑道:“我们霁月郡主可是很懂事,泓恪喜不喜欢?”泓恪坚定地点点头:“等妹妹及笄之年,定送妹妹一院子的茉莉。”
然而,雪欲化,清白难昭然。
“……吴侯府侯爷、平南将军吴靖,奉旨彻查先皇后谋逆行刺圣上一案,未尽心尽责,反诬陷娴妃一事,理应满门抄斩,朕念其当年平乱有功,故额外开恩,撤销爵位,全府流放琊州;其副将卫长青私闯殿前,冒犯圣上,斩立决,亲属流浪琊州……”
宣旨的公公刚读完,一群侍卫踏着欲化的积雪,闯入太后偏殿。泓恪守在门前,本要与侍卫殊死一搏,阻止他们带走霁月。
却来另一道圣旨:
“先皇后独子泓恪,朕每见之便忆当年盛宴,哀思感怀,抑郁难眠。念其素来忠孝,下月即满束发之年,封奕王,赐府邸。婚姻之事随后再议。钦此。”
太后仿佛也提前得到了消息,从正殿赶来,老泪纵横,紧紧抱住了跪倒在地的泓恪,一声一声地唤着:“我的乖孙儿啊……”满目悲怆。
前面宣旨的公公,冲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绕过奕王,进入偏殿,抱走了霁月。
“泓恪哥哥,泓恪哥哥……”霁月哭劈了嗓子。
泓恪被太后死死拥在怀里,连送一步都动弹不得。
他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望着远去的霁月妹妹。滴答滴答的雪水从屋檐流下,淹没了泓恪泪落的声音。
对这宫墙里最后一点留恋,也随之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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