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格外炽热,连知了都不像往年那样起劲的鸣叫,柏油马路也像是被烈日晒的熔化了。
江野一从马路上穿过,白色的运动鞋像是要陷进马路的路面。
他艰难的穿过这条马路,终于来到学校门口。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所位于清泉镇的著名高中。他望着毫不起眼的破败的校门,以及上面斑驳的四个大字“希文中学”。心里暗暗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奇中学,复读生的圣殿,竟是如此普通,普通的令人失望。
作为一个在省城重点高中度过三年高中时光的男孩子,来到清泉镇前,他已经做好了接受重大落差的心理准备,尽管如此,当他真的站到校门前,他还是犹疑了。
他高考成绩很差,连二本线都没有到。身为龙野集团董事长的父亲,为此大动肝火。由于国外疫情肆虐,原本计划的去新加坡读商科的计划也泡汤了。父亲托了不少关系,给他在希文中学的复读班弄到一个名额。
说来也奇怪,原本这两年他跟父亲水火不容,对于父亲其他的安排都不配合,这次却没有任何异议,而且不要司机送,自己背包来到这个严格到变态的高中复读。是因为这半年以来的疫情,因为在家封闭学习,跟父亲接触多了,也亲近多了。有时候爷俩一起戴好口罩外出采购,尽管不多交谈,却有种作为家里的男子汉同甘共苦、共同扛起责任的友好氛围。
而父亲,之前难得见面,总是询问他并不擅长的学业成绩,让他倍感压力、莫名烦躁。经过这特殊的疫情考验,父亲彷佛也意识到,学业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人生远远有比学习更深邃广阔的内容。生命的第一要义就是好好活着,活着一切才有所附丽。
而在江野一看来,近距离接触给他的最大冲击,是父亲老了。说起来父亲刚五十出头,也不知道是遗传还是压力大,头发已经花白了,背也已经开始微驼。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男孩子跟父亲之间,因为同为男性,基因的作用下,父子脾气性格又相像,所以在某一个年龄段,会有较深的隔阂和频繁的冲突。
然而同样是这两个原因,又在某一个年龄段,突然达成某种默契和谅解,甚至是朋友般的亲密。跟对妈妈、奶奶、姥姥产生的那种亲密感完全不同。
假期跟高中的哥们聚会时,江野一就听说这个高中,就光复读班每年都会有好几人考上清北,甚至有一年出过省状元。而有的学生,前一年仅仅是刚过本科线,志愿落空才选择复读。
一年时间,怎么会有如此重大的突破?由于这所高中全封闭式军事化管理,社会上对学校的情况不甚了解,以致以讹传讹,越传越神,好像这里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能让普通孩子逆袭清北。因为种种传闻甚嚣尘上,给学校蒙上一层神话的色彩,而进入这个学校的复读班,对于很多家长来说成了孩子落榜或志愿落空后的首选之地,以致一票难求。
江野一叹了口气,收拾心情,拿出一张通知书给门卫大叔看过,推开虚掩的侧门,走进校园。夏日炎炎,校园里面花木繁盛、郁郁葱葱,喷薄而出生命的热情和希望。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校园里阒无一人。他左右顾盼,全是教学楼模样的四五层建筑。正在不知所措间,有人分花拂柳而来。是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生,正要向外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江野一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可是男生竟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了。他望着他的背影一呆。
忽然,那男生转过身,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他顿时觉得这样盯着人家的背影看有些奇怪,尬笑了一声,问道:“同学你好,请问男生的宿舍楼在什么地方?”
男生问:“哪个年级?哪个班?”
他嗫嚅着说:“复读班。”
男生眉毛一挑,问:“复读几班?”
江野一一愣,复读班还有好几个?他连忙从兜里掏出,找到那张通知书,哦,仔细一看,原来复读后面有个小小的括号,写着2班。
他说:“二班。”
男生犹豫了一下,说:“不太好找。我去门卫处取个快递,一会带你过去。”
江野一感激的点点头。
等那男生取了快递回来,也不跟江野一打招呼,径直地在前面走。江野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心想,刚才经过门卫,也没去查看下父亲让人提前送来的被褥等行李。可这会也不好提出来,人家好心带路,没理由让人再等他。
校园很大,但花木众多,并不显空旷。经过一片空地,却是荒芜的,土也很新。江野一低低的“咦”了一声。男生听见了,头也不回的说:“原来这里是个池塘。”
江野一说:“哦。”
男生接着说:“今年春天有个同学夜里跳进池塘,淹死了。所以现在填平了。”
江野一不由的说:“啊?!”
男生转过头看着他:“你喜欢用语气词?”
江野一脸红了,说:“是怎么回事?”
男生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也不想多谈,只是说:“失足吧,校方解释是失足。”
江野一默默地跟在后面走着,之后直到宿舍,两个人都没有再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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