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辈子，我老爸最爱说的话有两种风格。

第一种就是：咱是个农民家庭…

比如妈妈唱歌，他就会狠狠的咒骂，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家庭。

就算妈妈唱的和录音机上的原声一样美。

比如妈妈去城里卖菜，把满是泥水脏污的衣服换掉，爸爸立刻就扔下满载的架子车回家睡觉，边走还边怒骂，你是去卖菜，又不是去卖*。

剩下妈妈只好一个人拉着几百斤的车子爬三个累的半死的坡。

虽然妈妈也只是换了套不湿的干衣服而已。

比如我四岁的时候，妈妈用打工的钱给我买了一条漂亮的红纱裙。

记得那条裙子特别美。

可是爸爸一把从我身上扯下来扔进炕洞里烧掉，边扯还边骂，咱们是个什么家庭，穿的像个*子一样。

就算村子里比我们还穷的女孩都穿裙子。

再比如，十四岁的我出门上学，妈妈给我买了一个小布箱子装东西，只比编织袋稍微好一点而已，但爸爸还是很严肃的批评我，咱们是农民家庭，怎么能用的起皮箱这种东西呢？

就算这箱子只是个最便宜的布箱子而已。

二

虽然爸爸在不停咒骂，但对妈妈来说，该唱歌唱歌。出门的时候，仍然收拾的干净清爽，就算现在出门，都很有回头率。

爸爸现在还在骂，但妈妈总能把他的咒骂当做耳边风。实在骂的太狠了，她就会上去对骂对打。

年轻的时候，奶奶和爸爸一伙打妈妈，妈妈打赢次数多，现在就剩他们俩了，妈妈明显赢的次数更多。

现在，妈妈还清晰的记得年轻时候，在村民家用话筒唱歌的情形。

邻居们听的特别陶醉，几天后还特意去问，你们今天怎么不用录音机放歌了？

那村民回答，哪是录音机呀，那是猫猫她妈自己唱的！

妈妈回忆起来满是幸福和骄傲的神情。

三

可是对于幼小的我来说，那种被人扯掉裙子咒骂的深深的耻辱感和自卑感，伴随了我的几乎前半生。

以后除非不得已的集体活动，我几乎再没有穿过裙子。

自己工作后，就算有足够的钱，对于衣物，我永远不会买最漂亮最适合的一件，会觉得太耀眼浑身不自在，但又不由自主的买很多件很糟糕的补偿自己。

整个青春期，一直陷在渴望明亮但无限纠结，内心始终灰暗而阴郁的矛盾中。

对于物品的这种觉得不配拥有的想法，甚至延伸到我的感情选择。

十八岁的那个暮春，当那个我最喜欢的走读男孩问晚上要不要留在学校陪我的时候，我仓皇拒绝，亲自把他送上了回家的公交，并向并不喜欢的一个男孩含糊表白，果然第二天就传到他的耳中，这段感情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后来，我一直想，如果当初父亲告诉我的不是我们是农民家庭不配，而是只要努力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以拥有，是不是结局就会改变？

四

爸爸爱说的第二种话是：你们不知道啊，这事难的很，根本就办不成，你们要是把这个事办成……

比如2008年，哥哥在山东出了车祸，我请假回家带妈妈去看他，爸爸在老家院子里跳来跳去，你们不能去啊，有他们单位的人管着呢，外面那么乱，你们没有出过门。

听起来是担心我们的安全。

实际上那时我已经上班六年了。

况且火车票早已买好，只不过是多倒几趟汽车的事。

还有那时我还未过门的嫂子（确切的说是还没见过家人的女朋友）已经辞职去山东照顾我哥了。

比如多年前家里要修房子，姑姑支持，妈妈把工队材料都定好了，爸爸还在我面前说，娃呀，不是我说呢，难得很呢，你以为咱们能这么容易就把房子修起来？你以为修房就这么简单吗。

结果四间房子不到一个月就修好了。

整理好后，我买的沙发茶几梳妆台一天就安装到位。

去年，妈妈又修了一院子七间加四间的房子。

比如2000年我中专毕业，在兰州打工等分配。远在白银的二娘回老家，坐在院子里给爸爸讲，这几年飞机大炮都卖给私人了，怎么可能还分配工作？不分配绝对不分配。

爸爸连声附和，妈妈不服气道，上学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届包分配的怎么可能不分？

现在妈妈还能完整的复述当年二娘说妈妈“哎吆，她一直在农村老家待着，懂个什么呀”的语气。

他们说完这话半个月，我就拿到通知，到现在的单位报道了。

更不用提爸爸当初老给妈妈说，你懂啥，人家考学那都要走后门找关系的，咱们娃那不行。

就算我从来一直是年级前三。

五

可是妈妈不一样。

只要妈妈想要去做的事情，最后都做成功了。

比如苦苦追在哥哥后面，把一个误入歧途逃学打麻将的不良少年送到大学校园，最后成长为私企的销售冠军。

比如在老爸不同意的情况下，完成了家里本该男人操心的事。

小到买电视，大到修房子。

比如说出门永远干净清爽，气质超好，比如买东西一定要买自己最喜欢的，不喜欢的售货员说破天坚决不会要！

六

从小夹在一个事事都觉得我们不配的老爸和一个坚决认为凭什么我是农民我就不行的父母中间，我和哥哥的性格相去甚远。

因为一直不缺零花钱，也因为从小就有一帮哥们每天在外面跑，哥哥小时候跑鱼塘钓鱼，长大了学水产养殖专业，工作了进专业对口的私营企业做销售和技术。和自己爱的人结婚，穿品牌衣服，老爸的我们是农民家庭，我们不如别人，我们不可以这个不可以那个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

真正苦了的人是我，小时候偷听到奶奶让爸爸离了妈妈她给妈妈再娶好媳妇的话，我一直自卑很多年，连一直名列前茅的成绩都不能解救我。

一心想上大学的我上了中专，一直喜欢中文梦想当大学老师的我最后做了一名工人。工作了有上学的机会放弃，因为还要赚钱帮妈妈供哥哥。

待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十二年，这十二年，其实也有好多机会可以离开，但是一次都没有抓住。

第一年的招聘，同事叫我报名，老爸的脸立刻浮到面前，娃啊，那都是人家有关系的人走的，咱们谁都不认识，咱们不行。于是连名都没有勇气报。

第二次的公开选拔工作人员，我在妈妈的催促下报了名，可是我只是第二名，结果果然和之前大家流传的一模一样！

第三次有一个招聘两名客服人员的公告，不管从身高长相气质和考试内容，我都没有问题，可是看到只有2个名额，想想上一次虽然报名但还是陪太子读书的经历，虽然连同一办公室的男同事都报名了，并极力鼓动我报名，我还是放弃了。

结果，最后招收了10名，居然是10名，包括我同一办公室的男同事。

后来，在街道上碰到负责招聘的领导，他无比惋惜的问我，你条件那么好你为什么连名都不敢报呢？那是一定能录取的呀！！

那一年，我还没有结婚，如果能成功到市里工作，人生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没有如果！

七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

可是在性格的形成中，父母的言传身教，家庭环境又起了多么巨大的作用啊，尤其是处于父母想法差异巨大的家庭中。

我老爸一辈子的观念，我们是农民家庭，我们穷，我们不配拥有，在我人生的无数次重要选择时，时不时跳出来提醒我。

我妈的要做最好的自己又从另一方面告诉我，就算是农民，也可以是干净的农民，时尚的农民，也可以是拥有美丽歌喉的农民，不是她不够好，是她没有赶上好时代，又让我一直欣赏那些爱美，独立，敢作敢当的女性，虽然我一直做不到！

八

前年，由于工作需要，哥哥买了车。

并且载着妻子儿女一路从江苏开回来，到了我这。

离家门口就一步之遥了，妈妈打电话告诉爸爸，儿子要把车开回来看他。

正常的父亲会怎么想，怎么做？

在堂姐把车第一次开回来的时候，我三叔去街道上买了红被面，满面笑容，新车开回来给挂个红。

我们这是有这种风俗，给新人挂红，给新车挂红。

我爸是怎么做的，电话上对着我妈破口大骂，他不要脸，他要是把车开回来我在这就臊的待不住了。

老妈气的破口大骂，我儿子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劳动养活妻子儿女，靠自己的能力买的车，你有什么羞臊的？

最后哥哥还是开车回家看老爸去了，老爸还是嫌他没有听话老实回家在县城里干公家事，一辈子是个私营企业给人打工的让他没面子抬不起头。

九

不仅仅是父母家人会觉得你不配，周围也有那么多人，觉得你不配得到更好的工作，有更高的收入，和更棒的人在一起生活。

认为你只有将就，你就应该将就。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为什么不可以？

凭什么就不配得到更好的？凭什么？

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又让我们失去多少机会。

如果现在老爸再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会说，请你做好你自己，我的生活我自己会做主，你觉得你不配，不代表我不配，我值得更好的。